“他是一个恶鬼。”
梅洛莉亚想起下午前来拜访的青年，一双蓝色的眼睛，与教皇很像，和雅克的简直一模一样，不过长相倒是完全不同，比起雅克更多了几分严肃。
不过说出来的话倒是可笑至极，如果不是看在他与教皇的关系上，梅洛莉亚是绝对不会搭理这种人的。
她把那个青年交给她的信随手甩给了一旁的侍女，轻蔑地说：“把这封信烧掉吧。”
殊不知，她会为这一个动作丢掉性命。
“您喜欢年轻漂亮，对你有用的男孩儿，对吗？”
梅洛莉亚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看到的便是雅克那张被布条层层勒住的脸，那双碧蓝的眼睛此刻泛起疯狂的血丝，直勾勾地看着躺在她身边的教皇，仿若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教皇此刻躺在两个人的中间，脖子正中横着一道可怖的伤口，血液汩汩往外涌，夹杂着一些气泡，梅洛莉亚感觉脸上有几滴微凉的液体，在雅克的怪笑声中，她哆嗦着抬手，指尖沾上了一点液体，她再仔细一看手指，惊得直接从床上滚落下去，发出一声惊呼。
雅克像是突然被人从梦中拽出来一般，身形佝偻，向后猛地退了一步，茫然地看着手中的刀。
“哐当”一声，刀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嗡鸣，梅洛莉亚惊恐地看着雅克向自己走来，正要求他不要杀了自己，却见雅克默默地坐在自己的面前，像很久以前在教皇那挨了打，来自己这里寻求安慰时一样。
梅洛莉亚心头涌起一阵希望，她拉过雅克沾满鲜血的手，将它探进自己胸口敞开的衣服。
雅克笑了起来，嘴角被缝合的伤口裂开，深处黑色的血液。他抽回缠满绷带的手，从怀中拿出了一样小巧的东西，递到梅洛莉亚眼前：“或许您还记得这个。”
这是一条项链，下面坠着一颗烧焦的珍珠，半边漆黑，可是梅洛莉亚却在看见它的瞬间惊叫了一声。
“你是……不，这不是真的……”
雅克笑容依旧，反问她：“这条项链您熟悉吗？当年这条项链不见的时候，您说是被一个女佣偷走了，还将她处死了不是吗，但是它其实一直和您的孩子在一起，您心知肚明。”
梅洛莉亚僵坐在原地，眼中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消失了。
“我以为……”
“以为教皇只是对所有人都一样仁慈对吗？“雅克的笑容愈发狰狞，”可谁让我们的事被他发现了呢，如果你能像一开始一样，装作一个好母亲，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我根本就不用忍受那些……这都是你的错！”
刀光映在梅洛莉亚的脸上，她绝望地闭上眼。
教皇的离奇死亡无疑为帝国笼罩上一层阴云。
“或许不会有人为我祈福了。”
伊万卡躺在床上，旁边就是阁楼的窗户，即便贴着一些破旧的碎布与废纸，刺眼的阳光依旧会透过那些随意拼贴留下的缝隙照在他的身上，迫使他不得不整天整天地闭着眼。
房子并不隔音，楼下家人们忙碌的声音沿着墙体爬上来，灌进他的耳朵。
门被打开了，似乎有什么人进来了，伊万卡心中生出一丝希望，尽管他一直听说教皇已经去世了，不过他想，或许那是旁人胡说的呢，万一教皇能信守承诺来为他赐福呢？
怀着这样的憧憬，伊万卡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早晨，只为能够治愈自己的疾病。
有人进来了，到这样肮脏的阁楼上来，脚步很轻，不像是他的家人，难道……
“伊万卡？”
即便长相变了许多，但是看着那双如绿宝石一般美丽的眼睛，在二十年生活的磋磨下依旧如幼时一般清澈的眼睛，卡尔还是带着不确定地低声呼唤着眼前的人的名字。
“嗯？”重病中的人偏过头，因为没有打开窗户，他的视力有限，并没有认出来访者是谁，似乎是有些惊讶，也有些失落，他问：“尊敬的先生，我们曾经见过？”
“是的，当然，是的，”卡尔些许激动地说：“我是卡尔，你还记得吗，在教会学校，你离开后我曾找过你。”
瘦削的病人停顿了一会儿，在思索自己过去是否真的去过这样一个地方，是否见过眼前的人，过了有好一阵子，他露出一个浅笑，说：“当然。”
卡尔有些惋惜地说：“其实你当时完全不必那么做，我已经全部都知道了，但是你不见了。”
伊万卡脸上依旧是极为平静的微笑：“总要放弃些什么东西……不安的人是抓不住任何东西的。”
教皇的死亡带给卡尔太多意外，他不得不变卖许多的财产，灰溜溜地离开这座城市以防有心人的报复，这一切都让他疲于应对，偏偏雅克又与他闹起了脾气。
“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卡尔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躺在床上，一直不说话的雅克，“你至少告诉我一个原因，你总是这样，你难道是一个很好猜的人吗？不要再为难我了，你难道没有一次可怜过我吗？”
他的问题当然得不到回答，雅克看了他一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随即转过身，依旧贴着墙壁，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卡尔。
楼下，大门又被人敲响，没办法，卡尔只好暂时离开雅克，急匆匆地跑到门口，准备应付任何一位来敲门的客人。
查尔斯将画像举到眼前这个阴沉的青年面前，询问对方是否见过这个在逃的犯人。
卡尔看了一眼画像，说：“不认识。”
“好吧，”查尔斯叹了口气，不过见对方身形瘦弱，出于好心，他还是提醒了一句：“这个家伙很危险，最近要小心。”
卡尔阴沉着脸，只希望这个人快些走，他回答道：“我当然知道。”
“哦，还有，”查尔斯扒着门，生怕卡尔因为太过忙乱而忽视他说的话，特意大声地说：“你交给梅洛莉亚女爵的那封信，说的恶魔是谁？这很重要……”
“你记错了。”
随着卡尔的这一声回答，门被用力关上。
“你不用这么紧张，可以不用带着我，把我交出去，所有人都高兴，你也会少很多麻烦，放心，我可以装作不认识你，这可是立大功的好机会。”
看着倚在床上的雅克，卡尔走上前整理好被子，帮他盖住因为药物作用而缺血，所以显得格外苍白的脚。
“我是为你好。”
雅克皱起眉头，似乎很生气，卡尔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时间竟有些着迷，丝毫没有留意雅克说了些什么。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雅克似乎已经说了很久了。
“你每次面对教皇的时候是什么心情？“雅克看着他，”你有因为害死他的侄子而愧疚吗？”
卡尔张开嘴，却没有办法反驳。
雅克接着问：“你每次跪在他面前想的是什么？上帝有没有原谅你吗，还是死去的亚瑟在向你索命？”
卡尔看着雅克，脑海中浮现出他背上如闪电般炸开的伤口，还有自己的手在他背上划过时的触感。
他想起雅克每每向他提及教皇时那种难掩的恶意，卡尔问：“你为什么那么恨他？”
雅克直勾勾地看着卡尔的眼睛，说：“恨？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这么做，即使你阻拦我，也没有办法抹掉我心里的声音，总有一天我心中想的事会变成真的。”
卡尔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雅克，记忆里那个被圣光笼罩的如大海般明媚的少年似乎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但是当他真正意识到雅克身上那如有实质的粘稠的恶意实际上就在那双他爱极了的蓝色瞳孔之后时刻看着这个世界，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这一刻他意识到雅克是一个真正的疯子，人类身上所有美好的品质只是雅克身上随时可以拆下又戴上的漂亮徽章。
卡尔无奈地问：“所以你想说什么？”
“你背叛了我。”雅克面无表情，坐在被铁丝网缚着的窗边，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森林，人迹罕至，不会有任何人看见他。
“我不得不那么做，否则我的良心会感到不安。”
“为了你的良心，难道你就不担心我会死吗？”雅克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良久，他说：“我不想再见到你了，让我死在这里吧。”
果然，卡尔没有再出现在二楼，不过雅克在休息的时候总是会被一些动静吵醒，睁开眼却发现身边并没有人。
天气变化很大，风来了，吹得树林层层作响，枯黄的树林间掀起阵阵浪涛。
雅克坐在窗户前，看着外面在呼啸的狂风中舒卷的阴云，身后的门传来一声撞击。
他回过头，透过门缝，一只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见被发现了，门外的眼睛一晃便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又慢慢靠近房门，似乎是在门外踱步。
真吵。
门外传来卡尔的声音：“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雅克没有回答。
又过了不知多少天，卡尔又出现在门外，像是被扑灭了火之后留下的火星，只要一点风就会骤然亮一下，他问：“你还要我的项链吗？”
雅克打开盒子，里面是那个被烧焦了一半的珍珠，穿在一条细线上。
他看着项链，沉默了许久，最后亲手打开了房间的门，将项链交到卡尔手中，说：“我不想要了，你自己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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