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晚膳时分,方苟混进厨房,看接连的下人送膳去府中各苑,始终等不到北苑的送膳。恰逢大厨要使唤人:“来人,将这盅白龙臛送去棠花院。”
棠花院是刺史夫人所居,乃离北苑最近的一处居所。
方苟咬牙,应声上前,将那盅鳜鱼汤接过离开了厨房。
棠花院的院门紧邻北苑门口,垂丝海棠醉卧廊檐,朵朵娇花垂挂玉露,粉白交染七分春。可惜方苟一路低头疾走,并无闲情去赏这满园春色。
刺史夫人信佛喜静,故而院中并无多少下人。岂知方苟刚进门口,一小丫鬟随香风而来,喜道:“呀,夫人的白龙臛终于来了。”
“是。”方苟低着头,将鱼汤呈上。
岂知那丫鬟却心细如发,接过鱼汤,狐疑打量方苟:“你是新来的小厮?怎么没见过你?”
“是的姐姐,小人昨日刚进府。若无事,小人便回厨房交差了。”方苟转身欲走。
“且慢,送膳下人需得署膳簿,你的膳簿呢?”
“小的忘在厨房了,现在就回去取……”
丫鬟却伸手将他拦住,提着灯凑近一照:“大胆!你是——狗子哥?”
“望春,汤可是来了?快送进来。”刺史夫人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望春应了一声刺史夫人,忐忑地回望方苟,低声急道:“狗子哥!你怎的在这儿?听下人们说你得罪了谢御史,怎会这样呀!”
“一场误会,谢御史已经饶过我了。”
“那你怎的、怎的在府上厨房做起事了?”望春惊疑不定,犹豫道,“你不是跟着爷爷给府上倒夜……”
“望春,望春!”刺史夫人在屋内喊了几声。
“卖身进府是我命苦,一言难尽。”方苟镇定道,“我回厨房拿膳簿,你且快些送汤给夫人去吧。”
望春只得匆匆转身回屋去了。
方苟终得脱身,吁了一口气,小心地环顾四周,随后极快地蹿进了屋子与院墙之间的窄巷角落。此处阴暗潮湿,是个好的藏身之处。
棠花院与北苑仅有一墙之隔,方苟将一丛掩着漏窗的垂丝海棠扒拉开些许,透过一个小洞窥见此时的北苑前院守卫森严,十步一人,此些人虽着下人布衣,却身形挺拔孔武,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护卫。
没看多久,方苟看见周瑞从内堂走出,匆匆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已黑,烛火绰绰。该是换防的时辰到了,这些护卫开始走动,在苑内巡逻。
眼看离得最近的几个护卫走远了,方苟赶紧翻墙跳入北苑的树丛之中,再趁机混进巡逻的路线,淡定自若地跟着这些护卫开始巡逻起来。
他跟随的这列护卫最后在内堂东面的外围停下,分散开来,再次按十步一人排列。
屋内人影憧憧,有数人来回走动。方苟耐心等到月上中天时分,再次换防。这次他来到了窗棂跟前位置,已然能模糊听见屋内的谈话声。
他不自觉地挨近窗棂。
“关鸿自昶京出发,经江南道而来有三条路,水路因水势湍急已断,只剩两条陆路可走。一是经柘山,自北门进城。二经鹫灵山,从东门进城。”马向松的声音响起,“随行士兵只有一千人,我们可调兵三千分别于柘山、鹫灵山两地埋伏,一举拿下。”
调兵埋伏?
方苟的心高高悬起。
一把声音沉沉道:“虽领兵一千,却仍不可小觑关鸿此人。他为昶京十二卫将军之一,当年深受武安侯重用,乃文韬武略兼具之材。虽如今被褫夺兵权,成了没牙的老虎任人拿捏,但也总比一个区区八品的监察御史厉害得多。”
“是是是,下官莽撞了。”马向松语气恭谨回应。
“如今关鸿领巡按使一职主在护送赈济灾粮至泸州,只是途径渝州,并不会久留。渝州事宜,他尚无权插手。况且他一无所知,我们无需草木皆兵。所谓谋定而后动,知之而有得,万事皆有法,不可乱也。我们首先要做的,便是严防谢观澜告密。至于关鸿,我们且让他安然进城,有所松懈,一旦事变,我们再就近截杀也不迟。关鸿一倒,他手下士兵何足挂齿。”
有另外一把声音插进来,称叹不已:“擒贼先擒王,正是此道理!如此一来,我们便不必铤而走险了,陈公实在英明!”
“马刺史,解决谢观澜,便是你目前首先要做的了。”
马向松回道:“是,陈公放心交与下官便是!”
“你亦不必太过束手束脚,我已陈兵三千于鹫灵山,若危急可立即鱼书传令,遣军解围,你且大胆放心地做吧。只是谨记,切莫再像之前那般大意了。”
鹫灵山……
鹫灵山于城东外的官道上,沿此官道可至夔州!
另外一把声音突然道:“那厮这两天不正巡查水利么?正好趁此机会,让他做那水里的孤魂野鬼——”
方苟突地一悚,察觉到一阵危险的气息倏然贴近,想回头却是来不及,一只手掌已竖劈下来!
颈上一阵剧痛,方苟双眼一黑便昏了过去。
-
“这人就是那方狗?”
“据见过他的护卫辨认,便是此人。”
眼前朦胧不清,意识渐渐回笼,谈话声杂乱无章地传入方苟的耳中,扰得他头昏脑胀,眉头紧皱。
谁在说话?
方狗……是谁?
“好哇,果然图谋不轨,不枉我特地设了这一局引他上钩。”
视线终于清晰了一些,三人映于眼前。方苟猛地一震,完全清醒了过来。
眼前这三人,其中一个便是渝州刺史马向松,此时他正一脸自得地抚着髯,朝自己笑得凶狠狰狞。
站在三人之中,一身形彪悍目光如炬的男子冷笑道:“小小蝼蚁,也敢闯天入地,简直不知死活。”
方苟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坑牢之中,除了脚镣一块千斤石再无其余束缚,而那三人站于高台俯视着他。
最后一个其貌不扬的瘦弱男子斥道:“方苟,谢观澜让你做了什么?”
方苟一脸茫然:“谢观澜是谁?”
那瘦弱男子怒道:“你还敢狡辩?!你在坊市与谢观澜早有勾结,今日谢观澜又于众目睽睽之下押你进府,你们分明狼狈为奸!”
“原来是谢御史!”方苟恍然大悟,忙跪下求饶,“小人不小心得罪了谢御史,求各位官人恕罪!”
那彪悍男子道:“死到临头还在装傻充愣,对付这小小蝼蚁何必浪费时间。马刺史,你尽快处置了罢。”说完,便不屑一顾地转身离去。
马向松与瘦弱男子转身恭送。
马向松对方苟道:“说说看,谢观澜让你做了什么?”
“谢御史……谢御史让小人给他洗脚、伺候酒菜。”方苟卑微地垂头,又窘瑟又扭捏地说着,“还想小人陪床!求使君明鉴!”
马向松、齐潭:“……”
“你再胡搅蛮缠!”马向松怒喝一声,“谢观澜的传符是你拿了吧?你拿了之后去做甚?你为何要借夜香郎身份探查刺史府?快说!”
“小人真的没有拿谢御史的东西啊!传符是何物,小人尚且不知,如何能偷拿?”
方苟兀自求饶:“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使君饶了小人吧!”
马向松也失了耐性,转头对那瘦弱男子道:“齐別驾,接下来交给你了。”说罢冷冷拂袖而去。
原来这瘦弱男子是渝州府的别驾齐潭。齐潭应下,回头便使唤守牢门的护卫。
“放水!”齐潭恶狠狠地盯着方苟,“看你能嘴硬到何时!”
原来于方苟正前方的墙壁上有一个闸口。护卫按下机关后,那闸口敞开,水流便猛地冲出。
方苟被那水流撞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想逃,却动弹不得。目光落在脚踝上镣的那一块千斤石上,顿时明了。
这竟是一个水牢!
头顶传来齐潭阴险的笑声:“困于水牢者毫发无伤,只作溺毙之状,过后往河里一丢便是一具无人认领的溺殍,这死法甚是适合汝此等猪狗。”
“你就在此好好琢磨,到底要与我说些什么吧!坦白从宽,我说不准大发慈悲还能饶你一命。”齐潭冷笑连连,“若是还执迷不悟,便别怪我冷酷无情了。”
话罢,也转身离去,只留两个护卫看守。
方苟看着那水流不断的闸口,脑海中浮现出渝州决口洪浪滔天之景。
渝州刺史马向松、别驾齐潭……如此看来,渝州上下官员沆瀣一气。
至于第三人——
陈兵夔州道上,官压渝州刺史,除了夔州都督陈玄康以外还能有谁。
-
谢观澜是被一声惨叫惊醒的。
叫声入耳,如勾弦一铮鸣,谢观澜霍地睁开双眼,翻身坐起!
只见一个穿着里衣的小厮惊惶不已地瘫坐在床边地上,又惨叫一声。
“谢谢谢、谢御史,小人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小厮抖若筛糠,跪地求饶,“小人一醒来就躺在此处了!小人什么都不知道,求御史饶命!”
屋外丫鬟被这动静引来,推门一看,怔在原地。随之而来的居然还有高易之,只见他衣冠整齐俨然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
高易之所见便是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厮躺在了谢观澜榻下,而谢观澜虽衣衫整齐却浑身散发出一阵餍足的慵懒之息。
高易之:“……”
高易之顿时后悔见丫鬟如此慌张便冒失跟了进来。
“无事。”谢观澜低头对那小厮道,“你出去。”
小厮感激涕零地出去了。
“高署令如何在我房中?”谢观澜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倒一杯冷茶喝了。
丫鬟有眼色地出去准备盥洗之物,高署令便道:“我正好要来寻你,昨日不是说好今晨要去城南看堤吗?”
“什么时辰了?”
丫鬟端盆进门,柔声回道:“已是卯时三刻。”
谢观澜淡淡“嗯”了一声。
高易之环顾房间一周,不见方苟,便低声问:“谢御史可拿回传符了?”
谢观澜不语。
高易之急了:“难道真不是他拿的传符?他现在人呢?何处去了?”
未等谢观澜说话,高易之突然想通,面红耳赤地斥道:“难不成?难不成——**熏心哪!谢御史你怎可这般糊涂呀!那方苟看着确是有几分小姿色,却不过乡野花草,你何至于为他顾此失彼呢!”
谢观澜:“……”
高易之急得于房中乱转,喃喃道:“我也是失策呀,怎的没想到这美人计居然还能用到男子身上呢?哎呀,早知不该将他交与你,悔不当初啊!”
谢观澜冷声打断了他:“高署令且出去等我一盏茶时间,我洗漱过后便与你出门前往城南。”
高易之还要再絮叨,却被谢观澜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耸肩耷眉地出去了。
在水牢里的方狗子哭喊:我是被冤枉的!呜呜呜![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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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被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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