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柚准备去考最后一天的学科了。
他看着监考老师的身影慢慢地从前面依次靠近,答题卡恍惚地从眼前晃过,他差点没坐稳。
他忘记填考号了,监考老师核查身份证的时候提醒了他。
考试开始,他清空思绪。
这个方程式……哪儿错了?守恒……原理……怎么就是秦楠秦桉呢?
我操傻逼别想了,看这个题,阳极……阳极在哪里来着?在这里……这么写应该没问题……秦楠秦桉怎么样了?
这个离子……这个多元酸……水解……这里用一个质子守恒……要是秦楠秦桉没了怎么办?
傻逼,接着写,不要想这些,这种题遇到过的,好好写,万一真考好了呢?得把物理丢的分拿回来。
这道方程式写错了,我**,改——不对,改错了,没空间了,没事没事,这里能写,应该能看清,你妈的。
秦楠秦桉……
秦楠秦桉……
要做手术吗?他爸妈呢?有钱吗?
杂合子……傻逼,这是化学。
铃声响了,秦柚大脑一片空白。
中午对他而言如同凭空消失了一样,好像只是经过了一瞬间,他就又坐回考场上。最后一科了,他告诉自己,稳定发挥。
车票买好了,时间应该来得及,考好这科就行。生物嘛,抓住细节,不能再大意了。好好读题,不要曲解题意……不是,这傻逼题目怎么他妈的读都读不通?
不怕,隋轻说不怕,静下心慢慢读,时间肯定够。
隋轻,为什么我不是隋轻那样的人,凭什么我不是他那样的人,如果是他,这些题是不是写着玩玩就过去了?他有不会的题吗?他是不是也会粗心失分?可是凭什么啊?为什么没爸没妈的不是我?
“考试结束……”
秦柚回神,笔“啪”地放在桌上,结束了,已经尘埃落定了。
早就尘埃落定了。
……
秦柚回到了家,他自己真正的家,太久没回来,他快认不出爸妈了,他爸妈有这么老吗?他们接他去了医院,他看到了秦楠秦桉,头发都剃光了,都缠着绷带,分不清哪个是秦楠哪个是秦桉。
他爸说少了一条腿的是秦桉。
他妈突然就哭了,抱着秦柚,显得瘦弱脆弱得不行。她一边哭一边说,你还好好的,妈妈的小柚还好好的。
——搞笑呢,哪只眼睛看出来好的?有手有脚就叫好吗?一点也不好。
他爸就插着裤兜在一边看着,皱着眉,一直像一块铁皮,都被砸出好几个洞了,还当自己是铁造的,不知道自己只有半毫米厚。
“考得怎么样?”
他爸开口了,声音很浑浊,他妈停住哭声了。
“很烂。”秦柚说。
“实在不行先打几年工补补手术费。”
“你想得美。”
“你那成绩你拿得到奖学金吗?”
“你管呢。”
“去努力拿,拼了命地拿。”
“没命。”
“我交不起学费。”
“哦。”
“要不就贷个助学款。”
“我还不起。”
“这是你弟弟妹妹。”
“这是你儿子女儿。”
“你是长兄。”
“不是我生的。”
“啪——”
秦柚脸上挨了一巴掌。
“啪——”
他爸脸上挨了一巴掌。
“造反了你!”
“家属情绪不要过激!要闹请到病房外闹!”
秦柚就说:“医院呢,小点声。”
“你有没有人性?”秦涛愤怒地压着声音。
“你装什么爹啊?秦楠秦桉出事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人没死就行,你自己想办法,反正我十八了,你以后也别管我。”说完他转身,从他妈的手里抽身离开。
走出病房,身后卷起一阵强烈的风,秦柚一回头就被他爸打摔在地上。他头晕眼花地缓了神,然后站起身,看着他爸。
这个叫“秦涛”的男人指着他大骂:“我是生了个人吗?!我是生了个畜生!我含辛茹苦地就养了个这种东西!”
秦柚回他:“你就是个傻逼!你打了一炮就是生我了?我妈说什么没!我妈也是贱!跟了你这么个人!你有生孩子的资格吗你就把秦楠秦桉生下来!出事了你找我?!”
“你他妈出了事也找老子!”
“我是你爹?!这不是你该受着的吗!以前那是我还他妈的读着那个傻逼书,现在我不读了,你看我以后还找不找你。”
“滚!给老子滚!以后你都别回来了!”
秦柚瞪他一眼,转身走了,他妈怎么哭怎么喊都没用,跑上来抓住他。
他说,妈,你出息点,没了我、没了秦涛你难道什么都不是了吗?
他妈力气就只有一丁点大,一挣就挣开了,根本拉不住他,只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坐在走廊椅子上看他离开。
秦涛就这么站着呢,斜着眼看过来,还以为自己有多大威风,还以为自己顶了半边天。男人被驱使了前几十年,后来结了婚,当了爹,终于有权力驱使别人了,就会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根本没有想过一个家庭的破碎从何开始。
有没有能耐跟你是不是男人没关系,有没有能耐跟你是不是爹没关系。
傻逼。
秦柚恶狠狠地骂。
活该。
……
“小柚,你听妈说——”
秦柚把电话挂断了。
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隋轻怎么叫也叫不出来,只有他听见隋轻开门出去的时候,他才会走出来吃隋轻留在桌子上的饭,热乎的。
他在想,当时他跟秦涛叫嚣得那么拽,其实回到这里他屁都不是,他依旧吃隋轻的用隋轻的。
——没事,他不是有钱吗?他还认自己当弟,吃他的用他的怎么了?
——可是你这个傻逼连自己的弟弟妹妹都管不了。
秦柚待在房间里写了一首歌,这是他第一次想都不用细想就写出了标题。
“可是妈妈,我说,你的手臂太轻了。”
发出去,有没有人听无所谓了;最好来点人听,好歹赚点钱吧。
他终于肯见隋轻了,谁让他还喜欢他呢?
即使这份喜欢他说不出口。
当隋轻又一次带着他爬山看日出却无功而返的时候,秦柚心底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那个日出,2025年一月一号的日出,也不过才短短七个月前,那个像焦糖一样的日出,它已经被烤过头了,坏了,苦了,他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那样的日出了。
又过了段时间,无数个家庭等待着盼望着的日子来了——出成绩的日子。
隋轻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反而是秦柚主动说的。
挑了个或许不那么挤的时间段,他坐在电脑前,隋轻就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点开了成绩。
515。
挺好的,数一二三,就差死一死了。
这成绩要上大学也是能上的,但是秦柚对隋轻说:“志愿我不填了,学我不上了。”
隋轻说好。
……他竟然说好。
他抬头看着隋轻。
隋轻低下头看着他,认真地看着他,重申了一遍:“好。”
秦柚好想吻他,吻他吻到死。
……
秦柚用自己发视频赚到的钱去了一次录音室,歌录好了,发了,有没有人听随缘了。
去了几次,存款就没了,说好要还隋轻的那十五万,不仅一分没还,还因为日用开销欠了更多。他视频发编曲,平台发歌,线下去演奏——乱成一团,能做的他都去做了,就是赚不了几个钱。
今年下半年,隋轻接到的工作都是些熟悉的项目,他申请了线上办公。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很忙碌,但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陪着秦柚到处跑,陪着他找演出机会,甚至陪着他在街头路演。
在忙来忙去的这段时间里,过程也并非一直狼狈,偶尔有让人短暂开心的事,偶尔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人,因为这些时候都有隋轻在身边。
幸好,幸好隋轻年初接了那个工作,要不然在后面的这几个月中,秦柚根本没有办法想象他忽然消失的日子。
秦柚跟隋轻坐在街头喝饮料,他问隋轻:“你以前做过这么傻逼的事吗?”
“什么事儿啊?”隋轻斗胆尝试了一下手里最新口味的可乐,“如果你说的是买了这瓶可乐,那确实挺傻逼的。”
秦柚说:“就是,坐在路边,什么都干不成,丢人现眼。”
“那可多了,我小时候就喜欢跑出去丢人现眼。”
秦柚问:“我以后该怎么办?”
“你才多大,想那么多干什么。有灵感了就编曲,有时间了就出来,有点累了就像现在一样跟我坐在路边。不说了别怕吗?我给你兜底呢。”
“如果我没遇到你呢?”
隋轻沉默了一阵,似乎真的在想象那种可能,然后小声说:“那不管什么苦你都得自己吃自己扛。”
“扛不住呢?”
隋轻又喝了一口傻逼味的可乐,仰头看着对面的商场,说:“那一辈子也快到头了。”
过了会儿,他又说:“别怕啊,这不遇上了吗。”
“隋哥,面好了。”不远处炒面摊的年轻摊主朝这边喊。
隋轻把秦柚推出去,说:“拎着回家。”
二十块钱的炒面,因为和摊主混熟了,每人减一点,减了两个二百五乘十的负二次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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