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柚逃掉了课间操,每一天,当他觉得自己又长大了八万六千四百秒的时候,这个傻逼课间操都会让他产生一种自己是个低龄弱智的错觉。
就不是什么听话的人,打心底没瞧得起过谁,让他做操形同于骂他弱智,真的巴不得别读这破高中,别当这破学生了。
一想到自己站在隋轻身边人模狗样,实际回了学校还得做那个破操,更烦了。
他趴在桌子上,看一眼最新的两百三十多万播放量的视频,关掉手机,开心不起来。
以前的视频他不喜欢认真地去写标题,他本来就是一个表达欲欠缺的人,本身并没有多少思想和观点需要通过视频标题传达,也怪不得那些视频的播放量低迷。
这次的视频,他纠结了很久才编了个标题放上去,什么“高考前三十天”、“高中生”、“写歌”之类的。
他看着那个糟心标题就想吐,差不多跟他看自己的语文作文一个意思。但是作文的分数不涨,视频的播放量却还在缓慢上涨。
他照旧不看评论反馈,把手机收起来,转脸看着黑板上为期“26”的倒计时,然后起来写一写错题。
嗯,这是个换元构造的导数题,看着难,其实只要有一个巧妙的思路开头,就能写了。
下笔写了一半。
并未巧妙。
他重新抽出一张物理卷子,看了看,换成化学,闷着头把空着的题去做做。
算了,真不会。
他倒头就睡。
睡不着。
连睡觉也不会了。
一闭眼,秦柚只听见急得“砰砰”跳的心脏。傻逼,急什么,急你妈急你妈,什么都不做,急死你得了。
他闭嘴深呼吸。
广播的音乐声震耳欲聋。学校要青春,要活力,要积极向上的学生,所以选了节奏很强的歌,不许懒散畏手畏脚,要每一个动作都自信大方;也要秩序,要规范,要听话的学生,所以只能按照学校要求的动作跳,不许有“自由发挥”;两者不管谁好谁坏,不管谁是教育的最优解,都达不到他们想要的最好效果。
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
秩序的维护是必须的。
可笑的是学校想要一群规范的阳光学生,这怎么可能。曲调很活泼,跳它的人未必开朗;词里唱的是梦想,听它的人也未必有梦想。
不管经历多少年的至高权力统治,总有人喊“宁有种乎”,短短三年的课间操,凭什么能让所有人听话。
秦柚就这么熬了一天,终于熬过晚自习,慢慢悠悠回去了,一打开门,看到亮着的灯,他心中一愣。
他温吞地换着鞋,看到从客厅走过来的隋轻,换好鞋,站在原地低着头,沉默不语几秒钟,然后一下冲过去抱住他,说:“骗子。”
“没骗你,我说了五月初肯定赶得回来。”
秦柚眼泪止不住,说:“十一号不算五月初。”
……
“吃什么?”
隋轻从校门口接走了秦柚,在一众翘首以盼的家长中,他帅得那么漫不经心。
秦柚对他说:“随便。”
“吃生煎去。”他把秦柚搂走了。
耳边是无数个别人的家长或者亲朋嘈杂的声音——
“怎么样?”
“考得如何?”
“写完没?”
“题型怎么样?”
“这数学难吗?”
“有信心吧?”
“我看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好像还听到有个老父亲问了一句“芋泥好喝还是冻冻好喝”,但是没听清,他主要还是听见隋轻问:“什么馅的?”
“随便。”
隋轻搓他的头发,说:“天天‘随便随便’,你要是我亲弟就给你取个名叫‘隋便’。”
他还问:“要不要去LiveHouse,二十多公里以外有一家今晚要开。”
“还有四科没考。”
“去不去嘛。”
“不去……去湖边逛逛行不行?”
“好。”
晚上八点,他们在湖边散步。
千般不好万般不好,余中那丑校服终于是脱下来了,再也不可能穿了。
“你们这几届的校服确实有点丑,”隋轻说,“不止一点,丑得有点过分。”
秦柚脸色不是很好看。
“不过看人,你穿着就不丑。”
秦柚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他问:“你们那会儿校服什么样?”
隋轻就一边比划一边说:“黑白配呗,经典款。这块是黑的,这么斜过来都是白的,还有肩呢,从这里到这里都是黑的;这里,看到没,插了一小块白的,剩下的全白;胸口这里倒是加了两条蓝线,到这儿又成黑的了,一路这么下去都是白的。裤子黑底白杠,那会儿我们管它叫‘赛阿迪’。”
“你怎么记这么清楚?”
隋轻说:“我记图形记得快,记得牢。”
秦柚问:“就记不住吉他怎么弹是吗?”
隋轻就说:“你说这个我就来气,哪儿有你那么教的?我就按个弦拨个弦,你还击勾弦还打板。那手弹得那么快,谁看得清。你刘哥当年都是慢慢让我记位置的。等你考完高低再赌一次,我就当记图,肯定能成。”
秦柚告诉他赌狗没有好下场,然后问他毕业照是什么样的。
“老帅了。”隋轻说。
一句“傻逼”憋不住从秦柚嘴里说出来了。
“真的,”隋轻掏出手机,“颜值巅峰,等我给你刘哥要来看。”
“刘哥不是你初中同桌吗?”
“初高中同班,缘分——哎,这傻逼,在美国待着怎么还秒回。”
“你自己没存毕业照吗?”
“我存那个干嘛?我又不看,以前也没谁和我缅怀过去来的。我相册分门别类的全是工作用的图,那玩意儿没地放。”
秦柚不太好意思开口,问:“……那上次呢,元旦那次……”
隋轻对他笑着说:“那肯定新建个相册放着啊。”
“你也不爱发朋友圈。”
“对,”隋轻无所谓大小地承认,“什么社交平台都不爱发。”
“为什么?”
“就是不发啊,不喜欢,哎,也不是不喜欢,不知道怎么说,没那习惯,感觉可有可无的。”
秦柚忽然就理解刘询曾经说的“隋轻自己足够快乐”是什么意思了,他这人轻而易举地就能让内心得到满足,这或许真的跟他成绩好不好、天赋高不高、挣的钱多不多没关系。
“分享”不“分享”对他来说都没影响,他的快乐不靠和别人建立分享链维持,他有一种无影无踪风一样的快乐。
怪不得他后来没有女朋友,很难有人抓得住这样的人。
“发过来了,”隋轻把手机递到秦柚眼前,放大了图,“看见没,帅不帅?”
一个稍显稚嫩的隋轻出现在秦柚眼前,他搂着旁边疑似刘询的男生,自信,灿烂,光芒万丈。
在看到这张照片以前,秦柚以为自己会嫉妒那些和隋轻待在同一张照片里的人,他们存在于隋轻的成长痕迹里,陪着他度过了那段青春的日子;可是当他真的看见照片里的那张脸,他的心中无比确信,如果这个充满了生命力的隋轻是自己的同学,他肯定嫉妒他嫉妒得要死。
“就跟你一样嫩啊,我看着都想亲一口。”
秦柚:“谁跟你一样嫩?”
隋轻“是哦”一声,说:“这个年纪都希望早点成熟的。”
他把手机收起来,指着正在演奏音乐的地方,说:“我秦哥要不要去玩一玩?”
秦柚勉强点了点头。
……
秦柚熬到了英语考试结束铃声敲响,出去拿书包,把手机掏出来看,一愣,看到了他妈的未接来电。
高考前两天他妈就打来过一次电话,不外乎就是“是不是要高考了”“高考加油”“相信自己”这些,他接了之后兴致缺缺地挂断。
今天可能也是要说一点“考得怎么样”“明天加油”……
他不想打过去,但是一想到她忙里忙外白头发不停往外冒的样子,他还是把号拨回去了。
“曲院风荷”女士没什么大错,就是嫁错了人,秦柚不怪她。
“小柚?”他妈在那边喊了他一声,“考完了吧,今晚能买到车票吗?你晚上就回来吧——好好好,我给他说,我给他说——你爸说回来有事商量,咱们一家……”
“你这么说怎么说清楚!拿来我说!”换成了他爸,“爸直说了,你赶紧回来,我看过晚上九点的高铁票应该有,秦楠秦桉过马路出车祸了,你赶紧回来看看。”
他停下了脚步,忽然觉得站不住,各种情绪全部挤在胸膛,压断了横膈膜,他顾不得别人的视线,朝电话那头吼道:“不是你们傻逼吧!我他妈考到明天!”
他把电话挂掉了,不在乎他爸妈的表情。
车祸……秦楠秦桉……
真的假的?
这种傻逼东西,发生在他那两个分不清长相的弟弟妹妹身上?
是,是该的,就他俩,爸不管妈不管,就管多没多花钱,走路上打打闹闹不就会这样吗?
早说过让他爸妈好好管管的。
他早说过让他们好好管管的……
然后呢?他想到什么?对了,早上那个物理题,那个拿分应该没问题的物理题,他好像做错了,好像真错了,一个大题,全没了;还有一个题,正负号他写没写来着?那个多选他选没选来着?
英语呢?英语……英语……不对,有个单词拼错了,好像有两个选项涂反了,他看一眼就选了的那两个,他觉得简单,没检查。
昨天的语文呢?数学呢?
他走出校门的脸色吓坏了隋轻,给他吓得正了形,一时间竟然不知道问什么。
他喊秦柚,秦柚就看他。
看向隋轻的脸庞时,秦柚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他惊觉,这一年来,自己太过于依赖隋轻了。
题难了,没事,有隋轻。
没钱了,没事,有隋轻。
出事了,没事,有隋轻。
什么时候都有隋轻,隋轻在,没关系。
导致他忽略了一件特别明显的事情——
隋轻和自己不一样,他资本够厚,根本没有牵绊,根本不怕意外。
然而任何一个意外都可能要了秦柚的命,剥夺他拥有的一切。
今天是他弟弟妹妹,明天是他爸妈,然后就是他自己。
其实不是才发现,而是早就意识到了却故意不在乎,所以待在隋轻身边明明那么开心,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忽然觉得去年隋轻的演讲就是个笑话,什么梦不梦想的,算个屁,要有能力,要有资本,隋轻这种不怕意外的人才会去风险中追逐梦想。
“秦柚!别想了。”隋轻把他叫醒了。
秦柚心悸不止,回了神,什么都不说,跟着隋轻回到家。
“这是怎么了?”隋轻坐在沙发上问。
“我弟我妹出车祸了。”
隋轻忽然失语。
秦柚继续说:“早就出了,我爸妈以为我今天考完了就给我打电话——他们甚至不记得我高考的时间——从一开始他们就以为我能解决一切问题,脾气太差就去改,朋友少了就去交,生活费不够就去兼职,学习不好就去努力,好像做了就能获得这些东西。但是他们明明也在一直努力一直奔波,他们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为什么就觉得我能得到回报?”
“他们把我生出来干嘛啊?把我弟我妹生出来干嘛啊?我弟我妹,七八岁,出了车祸,也不知道活没活着——不是,怎么就——车祸这种东西它不应该……不应该……不至于落到两个小孩身上吧。”
他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隋轻抽纸巾给他擦眼泪,他避开了,然后把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脸埋进手掌,无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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