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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二

抑郁症是病。

不该被特殊化或者污名化,这也不是什么可怜的病,就是身体很客观地生了一场病,损人害己。

就像一个人患了流感,不仅折磨自己,还会传染别人,要是遇到了,快跑吧——

真的,秦柚很肯定地说。因为不是谁都能像隋轻一样有足够的情绪和耐心来处理这件事情。

即便他当时白纸黑字地被确诊,看着诊断书的时候他也觉得这个病傻逼透顶。

成为独立音乐人之后,他的世界如愿以偿地只有隋轻和音乐。

成功?他要这玩意儿干什么,有什么用?能让隋轻答应他一周一次吗?不能就滚一边去。

他就写他想写的歌,比不过更厉害的人也没关系,至少他通过自己的歌疏清了自己的思绪,乱了好多好多年的思绪。至少他就是觉得自己的歌没比别人差到哪儿去,那个效果插件,那个混音母带,怎么那么牛呢?真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

要是某些音乐小圈子说他的歌不行,秦柚也就“哦”一声——那还能怎么办呢?自己连学都上不起,担待一下怎么了?

他偶尔也写痛苦和嘶喊,把自己最焦虑和迷茫的那几年都写进了歌里。他不是歌颂苦难,而是承认苦难的不可避免,人是不一样的人,但总有人在焦虑迷茫。他们中的某些人会找到他的歌,并将它们视为歇脚处,至于他们焦虑和迷茫之后的未来如何,说真的,无法预测。

写这些歌,比起什么拯救同类,秦柚其实更倾向于取悦自己,他只是一个痛苦下的幸存者,不是对抗痛苦的胜利者。

要靠别人治病的话,他有隋轻,别人不知道能有谁。

连一起患过一种病的人病愈后说的话都未必有用。

那该怎么办啊?

就这么办呗,活着死着都这么办呗。

这些年里,他一直在学习。

虽然他认为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天赋在身上,但这不代表他可以停止学习——与学历文凭无关,他就是去维持旧乐器的手感,让那些复杂的指法更熟练,不停即兴,锻炼对音乐的感知力和反应力,然后去自学新的乐器。

小时候家长买不起的乐器他买了,说他没资格玩的古典乐器他轻松上手了。

有时候也练不下去,写出来的歌不是他的想要的那种感觉,会很难受很烦躁,然后一想到这是自己多年来的追求,一边说好难受一边借机折磨隋轻挺过来了。

就像隋轻辞职不干了,去学一些更复杂更好玩的东西。

这个“好玩”仅对隋轻而言。

隋轻早就说过了,学习的时间是一辈子,不是一个高三。

把睡觉当梦想,学着怎么把觉睡得更舒服,也是一种本事。

隋轻早就说过了。

说了很多很多,没人听,他也不生气,他也不怪任何人。听了也白搭,不花时间,就只能懂道理不能讲道理。

没人听他就懒得管,就无所谓地过着自己怎么都无所谓的生活。

……

秦柚的病情在一天一天好转,音乐也给他带来了不低的收入,这些收入变成一串数字出现在他的手机里。他看着这一串数字,忽然意识到自己当初那么执着地想要挣钱,就是为了能隔绝外界的一群傻逼,什么都不用多想地写歌,回过头发现这些东西隋轻早就给他了。

一块儿睡觉的时候秦柚给隋轻说过,他当时不愿意听隋轻说话,是因为他觉得隋轻什么都有了,隋轻也什么都给他了,让他难以信服那些“别多想”“别比较”的话。

隋轻一听,就知道他终于想明白了以前不知道怎么说的话,而隋轻从不食言,一直等着他说出口。

隋轻笑着说,他给秦柚那么多,和让他“别多想”“别比较”没有一点关系,他给秦柚那么多,单纯是因为乐意;不是自己拥有了充足的物质之后,站着说话不腰疼让秦柚别追求这些,是他刚好有这些,所以他要给秦柚,就想给,秦柚不要他也想给。

秦柚听完就慢慢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你喜欢我吗?”

隋轻还是不着调,说:“你再给我点儿时间我还能爱上你。”

作用力是需要时间的。

所以隋轻总说:“慢慢来。”

这个思维能力强得可怕的死直男,试图用人的能动性来调控躯体,以创造爱情。

真别管他了,那是他自己的事,一般人管自己都够呛,根本管不起。

隋轻还说:“谁说我不喜欢你,我的基因喜欢你,但是不巧,我的基因又没能让我那么轻易地喜欢你。但是别怕,我的基因会打败我的基因,然后来喜欢你。”

“……”

隋轻笑出声了,因为他知道这话会把秦柚绕住。说这话的时候他笑嘻嘻的,极其不着调。

其实他的意思大概是,他天生就喜欢秦柚身上的某些特质,但也确确实实受到了性别上的影响,导致他不可能像看到喜欢的女孩一样,对秦柚产生冲动;不过他天生看问题的能力很全面,他能用这种能力一点一点分析表象,找到某些情感的共通点,把这种情感回馈给秦柚。

喜欢一只小狗需要理由吗?需要在意性别吗?

根本不需要。

关于什么“性”不“性”的,大家给的各种定义和判断依据并不能说服隋轻,因为大家的基因很难正视“性”,隋轻不喜欢和不正视问题的人聊问题,更别说正视了也会把定义划错范畴。

还是那句话,他刚好有,那就刚好给秦柚,因为他乐意。

秦柚说:“我以为你不喜欢。”

隋轻说:“我确实不喜欢。”

秦柚说:“……”

隋轻说:“但是我喜欢你。”

隋轻还说:“我每次差临门一脚就破罐子破摔跟你闹了,你反手给我来个大的,我不又得重新接受了吗。”

秦柚说那年都怪自己,怪自己想不明白事,说不明白事,把一切都搞砸了。

确实,合适的话要在合适的时候说,但就算没有在合适的时候说出来,也没有关系。

秦柚问:“又没关系?”

隋轻说:“对,一直都没关系。”

秦柚问:“所有都没关系吗?”

隋轻说:“也不是所有,就是你刚好遇到我,我又刚好觉得什么都没关系。”

秦柚又说,不知道那几年图什么,他那么努力地让自己能够一个人生活,生活没好,人坏了。

隋轻说:“努力的时候一直在逼自己吗?”

秦柚:“……”

隋轻:“然后发现无路可走对不对?”

他没说话。

隋轻说:“那就是时候回头了,去找作用量最小的那条路。”

好爱隋轻。

自己也早就说了,他喜欢这个男人和他给了自己多少东西没有关系,只要给他们一个聊天的机会,他还是会爱上他。

他挣了钱,给他那位可怜的亲妈转了几十万,给他出了车祸之后还能活蹦乱跳的傻逼弟弟几万,给他再也跳不起来的乖妹妹几万,然后悄悄给了她自己新的联系方式,让她不许告诉任何人,从此心安理得与这个家断联。

秦涛给他打过最后一次电话,说他白眼狼,说他没良心。

秦柚理都懒得理。

死多远滚多远去吧。

对不起,就是这么个没素质没良知的人,那怎样,就是没爹没妈,就是被人惯的。

现在想一想那几年的焦虑和彷徨,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现在的秦柚把那些东西看得无足轻重,但它们对过去的秦柚造成的毁灭性难以想象。

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誓师大会上,隋轻说的“要有梦想,就算会痛”原来是这个意思,隋轻在二十四岁明白的道理,秦柚到了自己的二十四岁也明白了。

就算他三十四岁才明白,隋轻也还是只会说——

“没关系。”

在更早以前,遇到隋轻以前,甚至高中以前,他的梦想是什么?是成为那种火遍一个时代的音乐创作者。

一个音乐家最高的成就应该就是从他出世起,到他老去,到他死亡,他的名字都会被人提起。但秦柚不是音乐家,他只是一个跟音乐纠缠得不清不楚的人,他的出世,就是背着一把被人瞧不起的吉他,遇到这辈子最重要的人,然后沉浮蹉跎近十年,往后还要再蹉跎很多年。

他的死亡,必然伴随着遗忘,没人会记得他,他没有火遍一个时代,他只是出生和死亡都恰好在这个时代。他的这一生,这傻逼透顶的一生,终于达到了隋轻所说的“平衡”。

他和隋轻之间的“爱”也终于达到平衡。

他一直等,有些小焦躁地等,一如隋轻等自己把想说的话说出口,他等着隋轻说出他想听的那句话。

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又有一次下大雨,他跟隋轻没来得及回家,依旧淋了一身雨。隋轻往前大步走的时候秦柚停下脚步没跟上。

隋轻回头,他就说:“我爱你。”

隋轻笑了,说:“有件事我没告诉你。”

他问:“什么?”

隋轻说:“这里下的是酸雨。”

秦柚骂他:“有病。”

隋轻说。

秦柚没听见,“什么?”

隋轻说:“过来。”

他听话地走过去,又问了一次:“什么?”

隋轻伸手,隔着卫衣的帽子搂着他的后颈,让他过来。额头相互轻触,隋轻笑着说:“我爱你。”

病愈的最后一道枷锁也打开了,隋轻问他:“病好了吗?”

他哭着点头,说好了,好了……

跑进楼,甩甩头发上的水,站在家门前把手指擦干,进了门,秦柚捧着隋轻反复亲吻,迅猛又冲动。

灯没开,从昏沉的午后暴雨一直到夜间中雨,隋轻一直被掐着膝盖和腿窝,开始怀念秦柚乖乖躺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开始的时候秦柚轻咬隋轻小臂内侧的文身,就这么一路顺着去咬他的耳垂,说,哥,你到时候也打一个耳钉。

隋轻说,我不想要。

秦柚就咬着他的脖子问,怕疼吗?

隋轻说,没,单纯还不想,怕疼就不会给你操了。

秦柚被他的话爽到了,汗水一个劲往下掉。

隋轻看着他,那双眼睛确确实实地流露着一种富有爱意的眼神。

秦柚无所顾忌地吻着他。

——你敢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让你知道到底谁更爱谁。

心跳得飞快,从初见那一天起就这样了。

他在隋轻嘴里捣弄,亲吻他的耳后,牙齿叼起他的衣服,舌尖就像第三瓣唇一样四处亲吻他。隋轻一手扣着他的头,一手支着身子免得倒下。

等秦柚把嘴换成手,再动了真格,隋轻就犹如他手里的琴弦,在他的手中颤抖,嘴边的声音像一首狂躁摇滚乐里的贝斯,不仔细听听不出来。

秦柚自己也被安抚了,从隋轻说出“我爱你”开始,他就被幸福感冲昏了头脑,恨不得永远不出来,就这么永远待在他怀里,渴望每一天每一次都是此时此刻。

病也治好了,就算他再次一个人跑出门,隋轻也还在等他回家。

虽然有时候会变成他等隋轻回家。

不过有什么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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