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又下雨了。
雨落在北二区的卡姆登,从黑线的卡姆登镇地铁站往北偏西方向走十多分钟,会路过摄政运河,路过卡姆登市场。
不同的街区和公寓,形态各异的街头混混,把那些东西抛在视野后面,从遍布餐饮的街头深入某一个小巷,就到了Knud正在倚靠的那堵墙。
他在抽烟。
旁边是他谈了三个月的男朋友,也是一身的叛逆朋克装扮,同样在眯着眼吞云吐雾。
三个月,很久了,久到Knud开始觉得厌烦,所以抽完这根烟,他抛下一句“别跟我”就离开了。
他对这段恋情还是比较满意的,对方是英国人,朋克玩得可以,相貌长得不错,性格不多评价,在床上跟自己一样放得开,最大的缺点是和自己太像,像到彼此都清楚他们唯一的情感寄托就是“相似”。
甚至说都不算情感寄托。
Knud一个人走在正在装修外饰的店铺前,穿过那些手脚架,他并不知道今晚该去哪里,至少他不想再往西北走十几分钟回到住处。
头巾湿了,头发也湿了。
当年他的头发都还没到肩,现在已经长得覆盖肩背。
Knud又想到了那个男人。
他对他的喜欢从自尊心被毁掉开始就在走下坡路,五年了,现在只剩一丁点儿了。
他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他跟他的小男朋友过得怎么样——最好闹矛盾,最好吵架,谁都不肯让步地吵,就像他跟他刚才的前男友一样,把彼此打得鼻青脸肿——起因只是因为乐器的位置放错了。
最好有一个人远走高飞,永远不回头。Knud恶毒地想。
真活该,谁叫那个男人当初没有选择自己。
当年他们在丹麦相遇。
北欧的冬天,自己被父亲打得站不起来,是他把自己送到医院,然后陪自己在街头喝到半夜,用外套给自己挡雨,陪自己淋雨散步。
他说“所有的一切都要付出代价,包括你的不开心”,他说“我们都是树枝”,他说“我们的力量没有办法看清世界,越是努力越是困顿”。
这样的人怎么就选了那个一无是处的小屁孩——即使他只比自己小几个月。
他喜欢和那个男人聊天,但是他讨厌男人总是在话里带上他的那个“弟弟”。明明就是一个很庸俗的人啊,玩的音乐也不入流,任何一个地方都比不过自己,那个男人为什么每次说到他都会带上一种炫耀、如获珍宝的感觉?
那五次告白,每一次他都拒绝得很干脆,五次让自己的真心破裂,就为了他所谓的“弟弟”。
一开始他真的以为那是他的兄弟,直到他不打招呼去了国内,他才知道那是他的小男友。
嘁,令人不爽。
和那样的人在一起,就让那个男人后悔去吧。
——可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呢?那个能被他拿出来向别人炫耀的宝物是自己。
Knud想知道,如果他和他所谓的“弟弟”从未相遇,他又将以一种什么态度拒绝自己?
他会拒绝吗?
冬天的夜很长,足够Knud走在街上慢慢想。
他们相遇的时间还是不会变,还是在六年前二月份的某个周末,在Knud自己家。
那天不久前,他还是会在自己脸上穿九个钛合金,回到家,还是会被自己的父亲一巴掌从楼梯上扇下去,还是会狼狈地落进一个友善的怀抱,还是会抬起脸看向怀抱的主人,还是会用丹麦语笑着对他说——
“Hej, smukke fyr.(你好啊,帅哥)”
……
帅哥经旁边人的翻译,听懂了,把他扶稳,收回手,点了点脸,用英语说:“你流血了。”
Knud用手指一碰,碰到黏黏的血,笑着没说话。
他的父亲从楼上走下来,气昏了头,用中文说:“别管他!”
Knud又挑衅地朝他说了一句丹麦语。
然后他那位健硕的、西装革履的父亲冲过来,准备朝他脸上扇一巴掌,幸好被帅哥拉开躲过。但是没能躲过他的父亲一脚把他踹在地上,他父亲又不解恨地用昂贵的皮鞋朝他腹部踢来。
场面一时混乱,和帅哥一起来的受委托方安抚了他暴躁的父亲,只有帅哥把自己扶起来,一双无比好看眼睛望着自己,用英语问:“我带你去医院?”
Knud疼得站不稳,脸上的钉子冒出了更多血,他扯出一个带着血的笑容,用中文说:“好啊,帅哥。”
帅哥简单地向他的老板告知一了声就离开,没有用那种征求同意的语气。他不了解丹麦的医疗体系,出了门也不认路,Knud看着他笑出声,说:“帅哥,打给1813吧。”
两个小时后他们到了医院,把他脸上的伤口做了应急处理,回去路上,Knud主动问道:“帅哥,你叫什么名字?”
“隋轻。”
Knud又问:“那我呢?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
“你——”
他一出声,Knud就主动回答:“孟青,我叫孟青。”
隋轻觉得挺有意思,问:“哪个‘qīng’?”
“青蓝紫的青——帅哥你呢?”
“轻巧的轻。”
Knud有点惋惜地说:“我还以为我们是同一个汉字呢。”
到了自己家门口,Knud对隋轻说:“帅哥,我就在门口等你,你工作结束了可以来接我吗?”
隋轻一愣,问:“接你……去哪里?”
Knud耸肩回答:“哪里都行啊。”
隋轻笑着说好,Knud就目送他进去。
真帅。
肚子还是有点疼,脸也疼,稍微一动就疼。Knud忍着疼蹲在自家大门口,假装他只是一个路过的流浪者。
四个小时后,隋轻和工作室的同事一起说说笑笑地出来,路过门口,余光看见了一个人影,仔细看了第二眼才停下脚步,和他的同事们告别,走到Knud身前。
“你把我忘了。”Knud陈述道。
隋轻对他说了一声抱歉。
在这四个小时里,Knud确信父亲不会管自己,于是从家里薅出两辆自行车,现在这两辆车靠在围栏边,他站起来对隋轻说:“帅哥,我带你去找克苏鲁吧。”
北欧的天气大部分时候有一种孤寂的寒冷感,萦绕着一种黑蓝色的情绪,就算是骑着自行车,不受拘束的风迎面吹来,也会觉得背上压着几只不可见的触手。
Knud骑得很快,仿佛后面有一滩粘稠的黑色怪物在追自己,但这次在红灯前停下,身边出现的是隋轻。最后他领路来到一家小酒馆,把自行车停了,回头询问隋轻:“你可以陪我宿醉吗?”
“一般情况下我是会答应的,”隋轻也停下了,被寒风吹乱的发型显得他更帅,“但是你还有伤。”
“但我仍然想喝。”
“去买果汁吧。”
对面有一家Joe & The juice,丹麦的本土品牌。
Knud收回视线,有些嫌弃地说:“我讨厌一堆人排着的地方。”
“去找一家没人的。”
Knud笑了,真的开始在街头找到隋轻说的那种地方,买好了,两人把车停在行人稀少的海滨小路,隋轻把吸管插进果汁,递给Knud。
停好车的Knud接过果汁,尝了一口,说:“难喝,就像我的品味一样。”
然后递到隋轻眼前,问:“你要试我的品味吗?”
隋轻礼尚往来地把自己的果汁给他,交换之后,隋轻拿出他的吸管仰着尝了一口。
Knud就咬着他的吸管看他喝。
喝完隋轻对Knud说:“和我的一样。”
Knud笑起来,笑得脸疼。
路灯稀疏,远方的某片海域竟然弥漫着一层区域性的雾,雾里的山像是怪物高高拱起的脊背,在沉重而缓慢地呼吸着。
北欧这个鬼地方,孤寂,阴郁,如果不在城里而是在更偏僻的乡村,待久了会剥夺掉人的快乐。
Knud远眺着雪山的山头,忽然开口问:“帅哥,你滑雪吗?”
隋轻说很少。
Knud就邀请他去滑雪,但不是在丹麦,在瑞典,因为那个滑雪场永远压他家的一头,是他父亲产业之一的心头大患之一。
“主要是私人恩怨——他也就这点本事了。”Knud说。
他还说:“我小时候以为克苏鲁就是像我父亲那样的,高大,易怒,不许人反抗,打小孩,打女人;长大一点,我就一个人跑出家门,很远,看到这些海和山真正的样子,我才发现他不值一提,他就是一只喜欢窜来窜去的蝼蚁——你呢?你父亲是什么样的?”
“我没有父亲。”
Knud很意外。
看出他的艳羡,隋轻就显摆似的对Knud眨一下眼,眨得很随性,一点也不突兀,又望向海笑着说:“他从来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Knud又问:“那母亲呢?”
“有啊。”
“所以一直以来只有你母亲陪着你吗?”
隋轻转着手里的瓶子,回答:“也没有,十八岁以后我一直是一个人——大学算吗?大学我还有三个室友,搬出宿舍以后就一直是一个人了。”
Knud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更迷人了,像蒙了一层雾,“一个人的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
Knud追问:“不会感到抑郁吗?一个人独处不会容易产生低落情绪吗?”
“还好吧,多出去转一转玩一玩,认识新朋友就不会了。或许真的有过,但是那些低落情绪让我的大脑分泌出更多让人开心的神经递质——很神奇,是不是?”
Knud说:“听起来像个受虐狂。”
隋轻被逗笑了。
“我的母亲搬回了她家,你的母亲呢?”Knud问。
隋轻回答:“她有自己的梦想,我认为那远远比我重要。”
“你有自己的梦想吗?”
“没有。”
“我也没有。”
他们相视一笑,隋轻调了调身形,面向他说:“不应该啊?你今年多大了?看着应该像有梦想的年纪。”
Knud说:“十九——你呢,你十九岁的时候有梦想吗?”
隋轻说:“确实也没有。”
“那我就跟你一样啊,”Knud说,“我没有梦想,我不缺吃不缺穿,要花钱的东西一概不愁,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去玩儿玩儿音乐,但音乐对我来说太简单了,没有意思。”
隋轻回答说:“你就像我高中的时候,那会儿我也觉得上学很没意思,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在学校前门卖米线。”
“米线?”对他来说那是一个有些陌生的词。
隋轻说:“以后有机会你可以试一试。”
Knud盯着他,“我要是去国内的话,你会带着我吗?”
隋轻说:“只要你需要。”
需要,他太需要了,他太需要这个迷人的男人站在自己身边了。可能今晚回去连做梦都会梦见他。
但他失算了,今晚他没有做梦,更没有回去,他们一直聊天,聊到凌晨四点。
很夸张,但确实是这样的。
他们太合拍了。
几分钟后,天空下起雨,一件外套被披在Knud头上,他的视线从衣服的边缘擦出去落到隋轻脸上,对隋轻说:“不需要,我没有躲雨的习惯。”
隋轻却指了指脸,说:“感染。”
Knud的目光没有办法移开。犹如忽然下起的雨,他忽然对隋轻说:“隋轻帅哥,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隋轻疑惑地望着他。
他像个调皮的小流氓,说:“我是个homoseksuel。”
英语和丹麦语,一个是西日耳曼语族,一个是北日耳曼语族,但都是印欧语系。隋轻皱眉,觉得这个发音听起来很像英语中的某个单词,但他不是很确定。
“我是个同性恋。”Knud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
嗯,这下确定了。
“……”隋轻的脸上依旧有笑容,眉头却不着痕迹地皱起来,有些局促,因为他知道Knud不会没头没脑地说出这句话。
他看山看海看灯,四处看了会儿,他才转头笑着对Knud祝福道:“你会遇到真爱的。”
Knud说:“是的,我今天已经遇到了。”
“……”
隋轻又看向了别的地方,雨水落在他的脸上,把他的眉目淋湿了,显得他的笑很无助。
Knud没有逼迫他,而是说:“但是我不着急,我的真爱可以不用那么快地爱上我。”
“……”
隋轻说:“我觉得你这句话的前提有点问题。”
Knud根本就不在乎地说:“不会啊,我觉得我说的没有问题。”
隋轻说:“人们初见的时候,情绪很容易被误导,比起‘爱’,我觉得那更像一段友谊的开端。”
Knud却说:“你刚才还说不相信‘爱’的含义呢,你不是说‘爱’应该要体会而不是定义吗?人们说初见的‘爱’不是真爱,你就可以否定我的感情吗?”
这话乱乱的,但隋轻之前说的话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不知道怎么反驳一个胡说八道的叛逆小孩。最后没办法,他只能再次友好地祝福Knud:“你一定会遇到真爱的——但今天我得回去了,我还有工作。”
“走啊,我陪你。”Knud不见外地说。
“……”
后来隋轻真的忙得见首不见尾,即使给他发的无数条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复,Knud也乐此不疲——既然没有明确地拒绝,那就是有机可乘。
不过直到三个月的工作结束,那个机会还是没来。三个月里Knud去了一趟学校,前段时间他跑回家,发现隋轻早就走了。现在他坐在丹麦旅馆的窗户边,拨通了隋轻的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们已经是跨境电话了,Knud问隋轻:“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隋轻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可是我们都还没开始过。”
“……”隋轻惊叹于他的直白,不由得被逗笑,“我给不了你这个‘开始’。”
Knud就对电话里的人说:“前几天我父亲又把我打了一顿,但是我又跑出来了,现在待在一间旅社。”
“……”
他看着自己被包扎的手,继续说:“这次我没受伤,他受伤了。我脸上的伤也好了,你能不能来丹麦和我宿醉?”
“……我有一个新的工作。”
“隋轻,你真是让人讨厌。”Knud说完就挂了电话。
“……”隋轻对叛逆小孩束手无策的第三个月。
六个月后,隋轻正处于休息期,去网球馆跟人对拉了会儿球,回来路过住宅区的湖边,听见湖那头远得听不清的音乐,站着跟搭讪他的人聊了会儿天,然后接了一通电话。
“隋轻,我到你们市了,但是没有地方去,你在哪里?”
“……”
隋轻试着给Knud订酒店,但是Knud扬言睡大街都不睡酒店,除非隋轻也去。
“……”
隋轻只好叫了一辆车把Knud接到楼下,帮他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提上楼,说:“我只能给你一个地方住,直到签证到期。”
Knud假装在打量电梯,听不到。
当所有东西都被拿进门后,Knud一下就从后面抱住隋轻,说:“隋轻,当我男朋友好不好?”
隋轻被吓了一跳,和Knud分开,可他还没说什么,Knud就站在原地,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狮子,说:“反正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真爱了。”
“……”
隋轻没应答,只向Knud介绍了家居的使用,后者显然心不在焉。
Knud在隋轻家待了三个月,一开始他还很有礼貌,后来,这三个月对隋轻来说太过于惊心胆战。隋轻每次打开房门,必然有一个身影站在门口吓他;每次做饭,厨房里必然有一个人形障碍。
直到某天晚上,他掀开被子,看见了里面洗干净等候临幸的人。
“嘭——”
隋轻把卧室门关上,拿上衣服在外面住了几天,希望Knud能够自己想清楚,几天后,他接到了一通电话:“我已经在便利店门口睡了两天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接我?”
……到底谁来管管这种没人管的小孩呢?
一月份隋轻接到了工作,嘱咐Knud不要再去便利店睡觉,去了工作室。
某一天,他来到自己的工位,端着杯咖啡坐上椅子,转到电脑那边,一个人忽然抓住隋轻的膝盖从桌子底下钻出来。
咖啡洒了隋轻一手,Knud凑过来,说:“隋轻,当我男朋友吧。”
“……”
Knud继续说:“真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的性格肯定会很合拍,我们在生活上肯定会很默契,我们肯定会很相爱。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你的每一天都会很有意思,我的每一天也会很快乐——当我的男朋友吧。”
隋轻“唰唰”抽了几张纸擦手,还是在微笑,但不说话,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满是笑意却无奈地对Knud说:“我没有办法,你知道吗?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复你,我对你没有一点喜欢的基础,这样的答应你也想要吗?”
Knud视线黯淡,失落地站在原地,低落地问:“你是不是讨厌我?”
隋轻笑意不减,眼睛还是很亮,“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Knud再次抬起头,问:“那让我亲一下,行吗?”
隋轻都不敢笑了,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不许亲,但是我就是要亲。”说完站起身,真的就要吻过来。
隋轻震惊万分,退避三舍。
Knud站在原地十分受伤,说:“你是嫌我脸上钉子太多了吗?”
隋轻还在想怎么拒绝。
“不会的,”Knud向前走了一步,“你来试试,就算扎到了也不疼。”
隋轻往后一退,认真地看着他,说:“你知道吗?你要是个直球的小女生,我就扛不住了——但是你……这真的不行,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没有喜欢你的冲动。”
Knud低着头不说话,像毛被打湿一样,长久的沉默后,他说:“我就要被退学了。我想在国内定居,不想回丹麦。我不骚扰你了,但是你可不可以陪着我?我想在国内找一份工作,我想找一件能够让我努力做的事情,但我对国内的一切都还不熟悉,在我获得定居资格之前,你能收留我吗?五年,五年就够了。”
良久,隋轻叹了一口气,答应了。
Knud眼睛一亮,飞快地靠近,在他脸上留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还是有点扎的,甚至说他半长的头发也有些扎人。一个吻快速的掠过之后,他站直身体,对隋轻说:“这个不算,这个是正常的礼仪用吻。”
后来Knud去办理了退学,办理了各种证件和手续,奔波完后回到隋轻家,决定要当一名厨师,让隋轻教他。在他尝了一口水煮肉片就被辣得不行后,隋轻劝他收手,说这不是他的领域。
“孟青,你跟别人不一样,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做菜上。”
于是他强吻了隋轻。
各退一步都是谎言,纠缠勾引隋轻才是Knud的阴谋。
不过做菜的目标是认真的。做不了中式菜系,Knud就去做他熟悉的西点,五年之后,他在市里开了甜品店,附带免费的音乐表演,而隋轻早在他的纠缠和勾引下变成了他的男朋友。
晚上,Knud外放着喜欢的音乐,躺在隋轻怀里,跟一只被抚顺毛的小狮子一样,他对隋轻说:“其实嘛,流行摇滚也是好听的,只是我以前忙着反抗父亲反抗循规蹈矩反抗一切,没有精力去听。全世界所有音乐流派,根本就没有三六九等……不对,还是有的,有的东西就不能被称为‘音乐’。”
说完他忽然坐起身,“明天我就去做一套音乐系列的甜品——不,就今天。”
他说做就做,一直捣腾到凌晨三点,隋轻就在旁边帮他。
第一组试验品出炉,有几个没做好,他就挑出来,故作可惜地笑着对隋轻说:“又有一些失败了。”
他一笑,隋轻就要往后退,但他还是缠上去了。
一个人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就只会一心认定自己无能;一个蛋糕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就只能成为别人play的一环。
Knud勾引挑逗隋轻,最后他搂着隋轻的肩背,朝凌乱的蛋糕残骸吻过去……
——包装好的精致蛋糕被店员递到Knud眼前,鲜明的伦敦乡土口音打断了他的臆想。
他接过了蛋糕。
其实也不全是臆想,有一些话隋轻真的给自己说过,比如那句“你会遇到真爱的”。但这句话在Knud眼里就像呼出来的二氧化碳,他没有办法放进肺里。
Knud觉得这句话根本不是隋轻用来安慰自己的,是隋轻用来安慰隋轻的。他们明明都知道,越是特别,越是挑剔的人,就越难遇到与自己合拍的人,怎么可能会在离开他以后还遇到“真爱”呢?
现实比臆想残酷。
比如他们的谈话有百分之二十是酸溜溜的,因为都带上了隋轻的小男友;比如他们没有交换果汁,因为两瓶都是一种口味;比如他问隋轻一直是一个人吗,隋轻说,十八岁到二十四岁是一个人。
比如他发消息轰炸隋轻,隋轻挑了几次回复,内容无非就是“我弟弟还在等我回去”;比如他去到国内,并没有人收留他,是他一个人摸索着给自己找了个地方住,中途遇到很多意外,几乎让他崩溃,全是他自己无依无靠地解决的;比如他去隋轻的工作室堵住隋轻,隋轻只是忙里抽空看了他一眼,让他注意签证有效期,笑着对他颔首就离开了。
又比如他去亲隋轻,隋轻离他五步远,笑容灿烂地对他开玩笑说“你要是个直球的小女生我还真有点扛不住”,然后笑容没变,神色认真地说,男的不行,男的我只认小秦。
Knud强撑笑意,耸肩说,反正你们又没在一起,是吗?
他看见隋轻眼神不是很确定,但是笑容十分坚定。
他逃了。
脑袋里徒留一种屈辱丢人的感觉,心里好像被淋了一桶汽油,点了火,又烫又疼。
所以他要把这种屈辱加倍还在隋轻的小男友身上。
就算隋轻的小男友很有可能会向隋轻告状,从此自己的形象在隋轻眼里一落千丈,他还是要那么做。
谁叫他先把隋轻抢走了。
又比如,从国内回来后,五年里,他还是在无聊地玩着朋克音乐,至今依旧没有找到奔头,自甘沉沦在只有朋克以及烟酒的世界里。
还比如,他知道隋轻这种人只会用愉悦柔和的态度来包容一切,跟他在一起几乎没有吵架和打架的可能性;他肯定会陪他的小男友一次又一次地喝醉,他肯定会在他的小男友生气的时候把他抱进怀里,他肯定会默许纵容他的小男友对他做任何事情。
他会说的永远都是“我还有个弟弟,叫秦柚”,而不可能是“我还有个弟弟,叫孟青”。
隋轻真的一点机会也不给他。
隋轻唯一一次主动找他还是在他们相识的那一年,隋轻发消息给他听了一首很无聊的歌,希望他能往里面加一段简单好上手的旋律,什么乐器都OK,初学好上手就行。
他一开始没答应,说除非隋轻答应和自己交往,然后隋轻就没消息了。他只好拿着写好的谱主动找隋轻,主动教隋轻,免得隋轻找了别人。
最后还是选了电吉他,因为据说隋轻的小男友主玩的就是电吉他,Knud想让他知道同种乐器在不同人手中创造出来的旋律差距有多大。那段时间隋轻很忙,他又没正经碰过电吉他,前前后后花了六个月才学好那段简单的谱。
Knud知道隋轻是为了别人才学的,但他还是放下自尊去帮他——那大概是Knud这辈子活得最卑微的时候。
他觉得不公平,只要一想到那个男人或许已经把自己忘了,而自己还在想他,他就生气。
隋轻骗人,一个人待着根本就不会产生让人快乐的神经递质。
他明明对全世界都那么好,凭什么对自己这么残忍。
——蛋糕单手抬着,Knud仿佛什么都没有想过,用肩膀推开玻璃门走出去。
门铃声一响,他重新融入了伦敦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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