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柚依旧每天去俱乐部,连校服也不换了。隋轻时不时来一次,就坐着听,其实他的话也不是那么多,主要是他看上去很好说话,总有人来和他交谈,而他从来不会拒绝。
但是三个月下来,秦柚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上,反而和黑人小哥能彼此各退一步,互炫母语偶尔穿插对方的母语,有来有回地说几句了。
秦柚心里很烦,就是烦,所以黑人小哥拿了一根烟递给他的时候,他也没拒绝。
就在他接过那根烟的时候,身边的沙发向下凹陷,一只手夺走了他触手可得的烟。
“校友,别人的烟不能随便接。”
秦柚的手顿在半空,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心跳到了嗓子眼,总觉得一开口,心就会跳出来,于是他收回手,微微把头偏开。
隋轻对黑人小哥说了什么鸟语,秦柚没细听,听了也不懂,然后黑人小哥笑着说了句话就走了,跟rap似的。
秦柚被人用手肘推了推,他不转头,就给了个眼神给对方,“……干嘛。”
“烟,”隋轻把手里的烟对折,在他眼前晃了晃,“在外边别瞎接别人的烟——或者别的什么。”
瞧瞧酒醒了就是不一样,秦柚想,人品和酒精含量成反比,高中生的烟就不是烟了吗?
他又扯着秦柚没头没尾地聊天,问了他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很有技巧,从来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如果秦柚不想回答,他也能很巧妙地跳过。
“对了校友,你是叫秦柚吗?”他忽然问道。
秦柚放在身侧的手似乎兴奋地抖了一下,但他很克制地回道:“……”
不是过于克制,而是他根本发不出声音,于是他点点头。
“余中第十七届校园十佳歌手的那个秦柚?”
“……嗯。”他回了个不费力气的音。
“第十名那个?”
“……”
“我在榜上看见你了——知道第十届的第十名是谁吗?”
“……谁。”他想喝水,嗓子太干了,像是被黏住一样。
“我,对面班的班长的女朋友。”
“傻逼。”果然还是这个词顺口,秦柚的嘴角欲扬又止,最后生生压下去。
……
秦柚心里很开心,就是开心,有可能是因为连续五张数学卷子都能把第五个选择题写出来;也有可能是他和俱乐部老板交涉,出场顺序调到晚上了,工资涨了。
并不是因为加了隋轻微信,隋轻算什么,主要是加钱。
他又遇到不会写的题了,这次是物理,电学。他拿出手机,点开了隋轻的朋友圈,出乎意料地干净,甚至连张风景照都没有。
不是,他原本不是要搜题吗?
不过加了微信以后,他们偶尔会聊天,隋轻夸他吉他弹得好,夸他什么乐器都会,他回个“……”之类的。
隋轻说他在这里没什么朋友,他的朋友们都远走高飞了,只有他懒,不愿意走,就乐意待在这里混吃等死。
也说了学校后门的一对老夫妻和他很熟,让秦柚以后买早餐报他的名字,能抹个零头。秦柚没有告诉他自己的早餐一顿三四块,抹了就什么也不剩了。
他问秦柚有没有不会做的题,有没有赶不完的作业,因为他特别闲,想写点东西。秦柚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他是臭画图的;秦柚以为是艺术家的那种图,结果隋轻给他发了一张让人眼花缭乱的工程图。
又问秦柚有没有朋友、喜不喜欢老师、喜不喜欢学校,问他喜欢什么音乐、什么时候喜欢的音乐。
后来胆子越来越大,问了秦柚的月考成绩。
秦柚:“你越界了,傻逼。”
他说:“不能老说‘傻逼’两个字。”
他又说:“但你说着很好玩儿,多说点儿。”
秦柚气笑了。
……
在为期十四天的暑假即将结束时,秦柚闯祸了。
他弄坏了俱乐部价值十五万的架子鼓。
他看着破损的架子鼓,脑袋里“嗡嗡”的一片,眼前都是昏的,黑人小哥被人拉着,在他耳边不停说着口音很重的英语,说的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先忍着慌忍着怕,蹲在路边给爸妈要钱,爸妈说他不说真话就不给,他就把“弄坏教室黑板”的理由换成了“弄坏了同学的无人机”,爸妈一听,什么高端玩意儿,对他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完一分钱都拿不出来,还说不给他租房的钱了。
让他好好给同学赔礼道歉,同学都是好人,肯定不和他计较。
同学是不是好人秦柚不知道,但黑人小哥嘴里的话绝对不是好话。
十五万,他爸每天都在给人说自己上学花了他几十万,但他有多少够秦柚用他自己清楚。
然后秦柚想到了隋轻。
隋轻接到消息后非常无奈,他说他在外地忙,来不了。
秦柚陷入了极大的绝望。
隋轻又说,让小哥给他账户,他给人把钱转过去。
没有隋轻的话,秦柚都不至于想哭。但现在,他一遍遍在心里骂自己傻逼,蹲在街边细细碎碎地哭。
无声痛哭。
等到秦柚的暑假过去了一半,房东找上门来,说他爸妈给他退租了,上个月的房租也没给,让她来找秦柚要;爸妈还告诉她,秦柚自己打暑假工,一天一百二,十四天一千六百八,说再加上给的生活费分出四百二,够房租了。完全不考虑他需要一两天来补作业,而且一天也未必赚一百二。
兼职的事是秦柚之前告诉他们的,因为中间爸妈给他打过电话,问是弄坏了哪个同学的东西,他们手里头借了五万,跟同学核对好就给人先还过去;他说同学是好人,不用还了;问他暑假有没有钱,他说要打点暑假工,他以为这会成为爸妈心疼自己的筹码,结果成了爸妈省钱的理由。
他爸妈早就不同意他出来租房了,他当初的理由是跟同学不合群,学不进去,爸妈说:“你努力合群一点,同学们都是好同学,跟同学们要好好相处,同学都是以后的贵人,学不进去不怪同学,想想自己有没有好好进入学习状态。”
后来他夜不归宿,学校给退宿了,爸妈一天十几个电话问候他,还去求班主任,班主任不忍心,走个了关系,给秦柚找了个学区的小电梯楼,减了三百房租。
秦柚告诉房东,自己跟爸妈闹矛盾,过段时间肯定给,虽然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房东也不忍心,十七八岁呢,跨着市上学,一个人;于是答应了等他爸妈心情好再收租。
可家里还有个弟弟有个妹妹,整天净闹腾,爸妈永远不可能心情好。
在高三第一次周考成绩下来的时候,秦柚以全班倒数第三,全校五百名的成绩成功在爸妈的耍无赖下被房东赶出门。
房东说得很委婉:“这不新学期了嘛,而且也高三了,特殊情况向学校反映一下,肯定能再给你找个床位。两个月的房租我也不要了,你别有心理负担,高三了,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有个好未来,我也觉得做了点善事。”
秦柚收拾收拾走人,下楼,踢楼下花坛里长出来的草,踢了一个小时,给隋轻打了个电话,说:“我没地方去了。”
隋轻不仅给了秦柚门锁的密码,还给了他一张床。
他帮秦柚把行李搬回家,问他:“不去俱乐部了?”
秦柚说:“没脸去。”
隋轻说:“多大事儿。”
秦柚说:“我欠你的。”
……
第二次周考成绩下来了。
倒数十一,年级两百。
这不要紧,要紧的是给隋轻看到了,秦柚一瞬间有点慌张,虽然这次比上次好,但这也差不多是自己的水平,隋轻这辈子可能都没见过这种成绩单。
“见过,”隋轻翻着秦柚的错题,说,“我后桌,天天死猪不怕开水烫一样,也不爱学,高三了,天天写完作业就闷头写科幻小说。”
“……然后呢?”秦柚问。
“然后?然后考了个双一流一本,准备随便毕业坐办公室领死工资,顺便摸鱼写小说呗。”
“双一流啊……”秦柚弱弱地说。
隋轻说:“双一流中的凑数专业——而且余中两百名什么概念你还不清楚吗?跟市两百没区别,往省里排能排前百分之二,你已经很厉害了。”
“你当年排多少。”
隋轻:“保密。”
又说:“怕你破防。”
傻逼……
秦柚犹豫地说:“我还是想搞音乐。”
隋轻:“搞呗,湖中心晚上不总有人在那边玩吗。”
秦柚:“可是我高三……”
秦柚终究是成为了自己讨厌的傻逼。
结果隋轻说:“那就写完作业再去呗,我给你兜底呢——不准抄答案啊,实在不会再抄。”
秦柚:“你不忙吗?”
隋轻:“还没有忙的资格呢。”
秦柚:“你家肯定很有钱。”
“不,是我有钱,”隋轻说,“我是个天才。”
他是个傻逼,秦柚想,但更是他哥,是他爹,救命之恩、再造之恩的大爹,是秦柚八辈子行善积德修来的福报。
这种人以前只会招秦柚嫉妒,现在秦柚吃他的住他的,欠了他十五万不止,得供着,得跟关圣帝君一个档次。
秦柚以后要是没出息,这大恩他一辈子都还不完,那不如死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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