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青正在房中,隔窗望着天云方向。
祈长生的卧房与他一墙之隔,昨夜祈长生回来时将他吵醒,想再睡,却再无法合眼。
贺春生隔着这堵墙,听着隔壁绵长的呼吸声,听到夜色深沉,听到晨曦初至,在竹叶泛出青水之时,他听到“吱嘎——”一声。
祈长生推开门,迈着步子远去了。
贺春生少见的早起,穿好衣物后,却迟迟不开门。
他该去哪儿?
他能去哪儿?
他该去阻止谁?
他能去阻止谁?
盏中茶已冷,茶叶兀自浮在水上,指尖颤动碰到桌子,将茶荡起一圈涟漪,师尊的话,犹在耳边响起。
“云霄灵力充盈,一峰灵力供三峰所用,使三峰地位稳居第一,但今年修真界灵力渐少,为何云霄十年一日,你可知为何?”
彼时贺春生猜出:“天云阁?”
淮水答:“聪明。近些年我一直在炼化天云灵气,每临殆尽时便放出一点,以供三峰之用。但还是不够。”
“师父也非别无他法——”
“只是需以水木为引,天灵为载,才可彻底炼化,供天下所用。”
一瞬间,贺春生想清来龙去脉。
欧阳舟属水,杨寸生属木,难怪二位无论作何,师尊都是句轻飘飘的算了。
那余下那位天灵……便是祈长生?
淮水叹息:“师父知你心怀苍生,如今情状,师父也不逼你。灵根只是刨出一用,但天下再误,一瞬是多少人命,你可能算清?”
贺春生转身:“徒儿知道。”
泛红的眼尾在茶水映照中,刮起阵阵红色湖泊,贺春生抬起茶盏,凉茶下肚,浇冷了胸中热心。
他脚步虚浮,开启灵屏,问尘不归。
【贺春生:他们二位可在二仙居?】
【尘不归: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他们俩刚鬼鬼祟祟的出去了……我在草里蹲了半天,净给灵蚊当血包了!话说你没事盯他们干什么?】
贺春生指尖停在屏上,没回。
【尘不归:我发现你最近很闷,是不是在憋什么坏?你告诉我呗,我陪你一起。[恶犬咬人]】
【尘不归:哎等等等等,他们怎么朝玄山洞去了?】
滴滴声一声比一声高,贺春生拍拍脸,强撑着打起精神。
【贺春生:回来吧,别看了。】
他在尘不归的疑惑中关住灵屏,从座上移到床尾边角,靠着沿蜷住身子,竟睡着了。
迷蒙间,天地变幻,周遭融进白雾,贺春生在白雾中缓缓站起,朝着一团火踏去。
是一簇火苗,他将火搂到怀里,火势越来越大,聚成一张人脸。
是祈长生的脸,聚起的同时瞬间炸开。
贺春生“啊”的一声,身子前倾,狠狠砸在地上。
他浑噩起身,抬手遮住晃眼阳光。
是梦。
梦醒,已到正午。
贺春生想起什么,急忙调出灵屏,弹出一道传音给淮水。
玄山洞外。
祈长生挂着一身血,倒在地上。
他没还手,出于一种自虐心态,盼着贺春生看到心疼。
血气涌上喉间,脑子凌乱不堪,纵使如此,他依旧瞪着眼睛,朝弟子洞外看去。
直到看到青色,才彻底晕厥。
贺春生蹲下,灵力附在祈长生身上,莹白转而消逝。
……灵根未损,只是吸了木水二灵之力,一时难以消化。
祈长生身上多为外伤,这让贺春生松了口气。
贺春生将祈长生架起,托着身子稳稳背着,祈长生清瘦,背着却沉,他像一座枯木,硌的很不舒服,时不时还有血液渗出,隔着背浸到自己身上,骨血相融一般,血腥气混为一体。
他一步步挪向天云阁,途中偶有颠沛,震的祈长生抽气,呼吸加重。
贺春生目光始终向前,从未向后瞟过一眼,祈长生的头搭在他肩上,马尾随着呼吸摇晃,一片血污之下,祈长生睁开那双,与他别无二致的眼。
贺春生觉得肩上湿了一片,许是被血浸的,他将背上那人调整位置,便听身后一声闷哼。
凉气从肩头飘过,一句带着巨大痛意,颤抖的声线,从身后响起:“……还满意么?”
贺春生脚步一顿:“……”
祈长生却不停,继续:“如今救我……又是为何?”他轻笑一声,声音锐利:“惺惺作态!”
贺春生:“……”
少年人的气性在沉默中酝酿,爆发,祈长生撕开阴郁外套,尖锐锋利随之而出,他被血染红的眼睛像天边的圆日,气焰如火。
在这一刻,祈长生只想扒开身前这人的嘴,问他为什么?!问他凭什么?!
他知道欧阳舟和杨寸生曾在玄山洞残害过两位弟子,他知道这二位师叔妒心如箭,凡是天赋过人资质优佳,都逃不过这二位的掌心。
他知道贺春生知道他知道,所以他更加的恨。
哪怕骗骗自己,像破庙那晚,给他一个编织谎言的机会呢?
如果有那么个机会,海市蜃楼自己也认了。
讽刺的话堵在口边,几个吞咽,拆拆组组,又成了另一句话。
贺春生觉得肩头一重,祈长生的头压上,不轻不重道:
“……贺春生,我恨死你了。”
几滴珠子滚下,像在肩头下了场夏雨,湿湿答答的,就这样轻轻落在肩上,分量却比什么都重。
对于这些突兀的泪,贺春生毫无察觉,他的身子始终前倾,因为用力而打颤,听到这句话,他只是停了下步子,又继续向前走去。
祈长生沉入识海前,身前人终于开口:
“……恨我吧。”
阁内早已灯火摇曳,贺春生进阁,便看见一人端坐在座。
淡紫长袍从座上垂下,圈圈绕绕铺在地上,那人背影窄薄,细肩细腰,银白发丝顺着背脊延至地面,像在地上裂出的冰纹。
他宽袖半挽,小臂莹白发光,却瘦的吓人,五指细长而骨节分明,在烛光下闪着冷调。
贺春生将人放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弟子贺春生,拜见师尊。”
淮水侧过脸,如明月般温润干净,冲贺春生微微笑了下:“过来让师尊看看你。”
贺春生将祈长生放好,靠近淮水,才发现他眼下有缕乌青,唇色灰白,见自己盯着,淮水温和道:“怎么了?”
贺春生心有旁顾,没多在意,摇头道:“太久不见师尊了。”
淮水道:“为师闭关三年,宗内之事皆是你一手打理,如今出关,宗内一如往日,分毫未变。”
他勾唇,温柔笑着:“跟在我身后的小徒儿,如今已可以独当一面了。”
淮水不给贺春生追忆往昔的时间,他指着祈长生,语调依旧柔和:“这……便是那个……?”
他实在想不起名儿:“……天灵根?”
贺春生纠正:“他是祈长生,前些日子入门的弟子。”
淮水检查了圈,问:“灵根可有大碍?”
贺春生答:“并无大碍,我已按师尊的话,将二位师叔引去玄山洞,方才去探,他的灵根已被木水二灵注满,只等灵流融合,便可为其所用。”
淮水点头:“这些日子便让他待这儿吧,也好和阁内天石熟悉。”
他手中出现一条银白软链,向前几步,扣上祈长生的脖子,另一边,则是锁在阁内玉柱上,看银链长短,活动范围不过几米。
贺春生垂着的头猛地抬起,他震惊道:“师尊,你这是……?”
淮水抬手,隔空抚向祈长生的身子,他手下灵力浮现,眨眼间,骨增肉长,一切如初。
“他的伤我已疗好,”淮水的眼中盛着春水,圆月打磨的五官融着笑意,“灵流融合时会影响神魂,为师怕他伤了自己,这才出此下策。”
贺春生道:“这……”
淮水道:“且这链有清神净心之效,可助稳神。”
贺春生妥协:“抱歉,弟子多心。”
他追问:“师尊,你上次与我说,要炼化天石灵气,须以天灵为载,那……那——炼化完呢?”
淮水道:“自然是归还灵根,让他好生调养。”
贺春生这才放心。
两人出阁时,已是暮色,云被落下的日烧红一半,橙光铺洒在天,看着像镀了层金粉。
贺春生和淮水步过云霄,用脚丈量过三峰,每过一处,贺春生都要细致讲半天,谈今望明,最后还是回到云霄,回到后山。
还是那个竹亭。
淮水负手而立,眼中满是欣慰:“三峰还是如此。”
他转头,笑意盈盈:“辛苦你。”
“为师出关了,以后你便轻松些了。”
贺春生鼻子一酸,忙别过头。
“你的性格,为师是知道的。”淮水道:“让你一个人担大任,是师父对不住你。”
他低头,银白发丝顺着垂下,淮水像发现什么似的,“啊”了声,笑道:“怎么还委屈了?”
贺春生吸着鼻子,闷闷道:“没有。”
听他反驳,淮水又沉沉笑了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淮水靠着廊座坐下:
“闭关之时,为师常常会想到往事,想到你初进云霄那几年。”
“你天赋好,去哪里都被围着,总是笑着,后因’无妄桥剑含梅霜‘名声大噪,更是肆意。”
淮水的语调很慢,像在记忆中流过细水,他目光眷怀,贺春生在他眸底,看到一群少年。
“贺师兄,你这进了云霄,便是淮峰主的首徒了,以后吃肉,别忘了分弟兄们一碗汤啊!”
贺春生接过酒,做了一礼:“哪里话哪里话,都是兄弟,若我以后飞黄,必保你们腾达!”
四下纷纷喝彩,一人道:“贺兄,我听说淮峰主派你去无妄桥镇妖,你这小身板行吗?”
贺春生顿时不乐意了,一肘过去:“在我的字典里,有不行二字吗?”
“你可别忘了,我可是……”贺春生脸上怔然,他反应了会儿,问出心中的疑问——
“我是……什么灵根来着?”
“自然是冰灵根。”回过神便是淮水放大几倍的脸,贺春生吓的呼吸骤停,忙往后几步。
淮水眼神担忧:“方才看你走神,想什么呢?”
“师,师尊。”那团记忆越发模糊,贺春生眉心蹙起:“没想什么。”
淮水也不深究,轻飘飘掀开话题:“我的两位师弟,如今如何了?”
贺春生道:“二师弟已将他们禁步在屋,如今只等师尊发落。”
淮水满意点头,轻拂枝桠,转声问:“为师问你,棋道分为几点?”
贺春生略微思索:“三点,观之,思之,围之。”
“还有一点。”淮水引导着,幽蓝的双眸如一贯湖,斜阳打在白发上,发着金色的光。
他唇边的笑一丝丝放平,直到整张脸变得冰冷,枝桠被掐断,掉落在地地上。
“第四点,围后,杀之。”
关于“下棋”的小剧场:
贺春生:不喜欢,但精通
祈长生:……(晕棋了解一下)
尘不归:喜欢,但只是懂
淮水:喜欢,且精通
欧阳舟/杨寸生:尚可
许久未出场的谢临风:喜欢,只是……精通谈不上
岳二桥:俺一个粗人懂嫩文艺的?
岳方时:棋不会,踹人有一手的
镜头转向作者——
5555555555555作者玩五子棋都没赢过,懂个集贸哇[爆哭][爆哭][爆哭]
跑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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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论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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