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温随着二人进去,屋内立不下,他只好隐在轻帐的一角,朝着少姜看过去。
花音子拉拉少姜的衣袖,凑耳又说了句什么,少姜确是执手点点花音子的脸颊,摇摇头拒绝道:“你自己去说罢。”
花音子皱皱眉毛与鼻头,扭头看着晏如温,半响了方小声说出一句:“谢谢温哥哥。”
晏如温短笑一声,算是应下了。转眼又看着少姜脸上带着的感激,亦回她一个大大的微笑。
晏如温见俩丫头一人一个匣子翻着,自己便退了出去。
少姜不知道的是,冀春阁是晋王府主屋的附之小院,与其一墙之隔的,便是晏如温的主屋。
此时一名身着褐色布衣的男子,正恭敬地朝着晏如温鞠身行礼。
“皇后那可有何动静?”晏如温捏起杯盖,却未打开饮茶,而是轮转着,让茶杯发生噌噌的刮蹭音。
“回殿下,皇后近日分别召见过符姑娘与贤王殿下。其余的,在下尚未发现。”褐衣男子起身回话。
“她一向瞒得住人,你发现不了也正常。”晏如温敛眸想了片刻,继续道:“那近日京中流传出一些关于本王的传言,你可知道?”
男子闻言将头处的更低,语气发虚:“求殿下恕罪,在下查了数日却并未查出是谁人传言,都是在下无能。”
晏如温抬高些下颌,他确有不满,离京两年,京中有用之人已丢了大半。
看来是时候养些人手了。
“也罢。今年殿试的三鼎甲皆是何人?”
“回殿下。三鼎甲中,状元是安州谢观平。榜眼分别是是安州曹逊、汕州柳袭元。探花分别是微湖县宁夏洪、上京卞守成与上京张应。”
晏如温嗯一声应下,执起杯子浅抿一口,随即道:“可已上任了?”
“除宁夏洪外,均已上任。”
“此人如何了?”晏如温倒是颇为好奇,竟有甫一考中便请假之人?
褐衣男子沉吟片刻,方开口:“回老家成亲了。”
“……倒是情理之中。”晏如温嘴角一抽,将杯子置下,抬眸看着褐衣男子道:“不过,花苑,殿前守卫毕竟无望,你可愿与本王同挣功名去?”
计花苑猛得抬起头,朝着晏如温露齿傻笑,随即深深一躬道:“我计花苑这条命是殿下所给。殿下令我向左,我绝不向右,殿下令我辞官,我亦义不容辞!”
“哪要辞官那般,你的功勋皆是你一步步挣来的,怎可丢弃。”
“那依殿下之意……”
“尚有几月便是秋猎之日了,届时,你便知道了。”
计花苑走后,晏如温又取了一个新茶杯倒满茶,置放一旁。斜瞧一眼小门边的青色鞋头,提提唇角笑着。
“出来吧,已经听了这么久的墙角了还嫌不够?”
少姜正躲在后门想着如何开口,没曾想早就被人家发现了。
“我在院子里看见了这处小门,走近瞧瞧,没想到居然是你的主屋……”
晏如温不置可否,这自然是他花的心思,五年前便备好了。
“晋王府其余空置的院子都未清扫,只有这处家具齐全亦清静。况且,你住的离我近些,咱们二人说话也方便。”
少姜却没在听他胡说,径直走到他旁边坐下,执着晏如温新倒的茶饮尽。
“你方才之意,可是想要结交那些新职?”少姜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无需瞒藏,在助他一事上更应坦白直说。
“是有此意。我离京多年,京中要员尚与我联系的已没几了。此次回京,正好接触些无根基的,好抓得牢的。”
“然他们毕竟不是你一手培育的,且不说会不会与子同袍,共赴大计。但论有利却无恩情抑或胁迫在前,尚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再为旁人所用。”
晏如温观着少姜,片刻,垂眸掩下情绪,他的小公主已变得如此练达老成了。
“不仅如此。皇后出身华府,又素以贤德著称,深得人心。贤王亦是亲切随和,广得善缘。华相留下的旧部加之贤王近年来结交的朝中新贵,故而如今的朝心,已然清明。”
晏如温此话倒是灭自己威风了,信马由缰时的风洒不见了,可见是过分看轻自己,她少姜最看不得他如此了。
“可你亦杀了个他们回马枪,一战成名了不是嘛?”少姜倾倒着头看向晏如温的眸,语气亲昵。
晏如温只见到一对墨色如蝶般的睫扑闪着飞来,闯入他的眼中,他恨不得立马抓住。
“是啊,我已劈开山门,虔等着与你登顶了。”晏如温忽然贴近她的面,吓得少姜猛得将脑袋缩回去。
“咳咳。”少姜赶忙缩回脖子,可恨的男人,明晓得她脸皮薄,还净要逗她。
晏如温低低笑着,如潭幽暗的眸子住视着少姜的侧面,少女娇俏地回首,让他晃神,仿佛又见到了嗔笑的母妃,执着锦帕笑着掩唇,涂着丹蔻的食指轻轻点着他的额。
“我们温儿最是用功了。”
他眼敛胀的刺痛。
“马上之人,是,是晋王殿下么?”守门的侍卫眯着眼,望向欲要冲卡的枣红怒马,慌忙得将木行马拉拽挡在门下,口中大喊:“晋王殿下,您不可闯宫禁啊!”
晏如温狠厉得绷紧缰绳,马首上扬,掀飞背上的墨色大氅,嘶吼声与雾唾从马唇里渗出,震得众人呆愣原地。马身极力跳跃,腹擦过木行马的尖刃。着地后却丝毫未减速,疾驱冲进宫道,冲过一个个宫殿,终来到启祥宫。
秦鸣正垂头掩臂守在榻边,冷泪将紫色宽袖洇尽染成墨色。忽闻到殿门急开,回头望去。
“如温,你来了。”
“舅舅……母妃……”晏如温奔来钝跪在榻前,坚韧的眸子已是通红,巴望着看向榻上那横倒着的静妃。她如纸透的面上,红斑清晰可见,微褶的眼皮紧紧抓着睫毛,半散的银色发丝荡在眼间。她定然很痛苦。
“御医怎么说。”晏如温伸出冰凉的手,轻轻为静妃捋顺着发。碎散的发摇摇荡荡,掉在了晏如温掌中。他侧首望向一边的锦被之上、榻边、地上,尽是孤落的银发。
秦鸣咬紧牙关狠锤下腿,未几,方缓吐了一口浊气道:“宫中御医都说是……无可药治的病。”
“何病?”
“……花柳病。”秦鸣声音低沉,此话若要对如温说,其必要忍受刮心之痛。可是,他必须忍受,这是他的母亲。
“胡说!”晏如温说出二字,确是用尽身上最后一丝气力。他扭头望着母妃,他的眼神从未如此坚定,绝对不可能。
“其中定然有蹊跷,母妃她不可能……”晏如温正摇头否认,榻上弱身喃喃出声。
“温儿……可是温儿……”
晏如温收起怒气,深提两口气,面上转为温顺开口:“母妃,是温儿,我回来了。”
“你怎么能……能回来的?”静妃缓缓睁眼,语气略急,她伸出只断竹般的手,那么瘦硬,只剩骨头。
“母后,我被父皇快马接回来的。”
晏如温撒谎了,皇帝连信都未传过一封。还是舅舅将密信传了三日,才到了他手中。
“唉,他尽力了,你勿要怨他……”静妃说罢长吸了一口气,眼尾一珠泪滴扎进发丝,衬得银发更加亮了。
她恰四十,发已白蚀。
“母妃……是,真的么。”晏如温无法说出那几字。
“事至如今,假亦不假,真亦不真了。”静妃仰头望着晏如温,她的稚子,离家数年了,快快长大吧。
只要你能安然,她亦可以离去。
“母妃,你告诉温儿,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晏如温迅速摇头,他不信,他要知道真相是什么。
“你无需知道。”静妃咬着舌,她不想说。若你知道了,你的后生便会活在怨恨中,怨恨你的仇人、怨恨你的父皇。可是母后只想要你活着。
“母后。”晏如温望着抿嘴不言的静妃,只得以相逼:“母后想让我从此都憎恶你吗?”
静妃深吸一口气,望向她的这个儿子,泪噙透的眼中又满是错愕。她知道此话是为了胁迫她言真,可是她闻见的那一刹那,很不敢置信。
“我……”静妃难掩悲痛的面上顿时颓废,她猛得咳嗽,咳到吐血,她已时日无多了,可她又能为自己的儿子做些什么呢。
“你晓得……了,也不要……去为我报……仇好吗?”
“嗯。”晏如温又撒谎了。
殊不知,静妃也撒谎了。她知道她的儿子不会怀恨度过余生,这是她的儿子,也是他的儿子。
她相信她的儿子晏如温会好好活着。
她相信晏兆景,会好好护着她的儿子。
亦是她,不愿儿子恨她。
静妃看着晏如温,正如看见昨晚的晏兆景,他穿着五爪帝服,伏爬在同样的位置,哭诉着自己的无能。
是啊,一个患了花柳病的妃子,给她最后的体面便是安稳死去。不然皇帝还要怎么保护她呢。
静妃伸手抚上晏如温的发,想像他幼时那样将他抱着,可是无力的她只能轻声说下那二字,再滴下一泪,最后止了呼吸。
“皇后……”
“如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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