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温垂眼看了看少姜,又看了看眼前一应百姓,捏捏背后的手,扬声下令。
“所有赵军,随谢中将城外空地扎营,营内休息,不得吵闹、不得随意进城。”
少姜将妇人扶起,又回首对其余妇人招手示意起身,询问起孩子病况。即在少姜与妇人交谈之际,不远处复响起脚步阵阵。
“晋王殿下!臣,定城知州黄卞特来恭迎接驾,参见晋王殿下。”
两道官兵步伐齐律的前来开路,中间赶上来位鬓角灰白的官员,头带黑色漆纱幞头,翎羽花两边的平直长脚随着他一齐并进,摇晃得厉害,身着绯色公服,被金色革带勒开两半,革带两边各挂着鱼袋与玉饰。
原本道路两边的百姓自发的躲到路边,少姜一旁的褐亦妇人亦是垂着头,臂膀搂紧了怀中的幼子。
少姜望着低头俯首的黄知州,心中不免猜想,赵军虽过定城却不能停留,城中官员本无须特来请送。想必眼前这位知州是知晓了平民所为,唯恐晋王怪罪,特来请罪的。
“城中近来风寒染疾频发,此番城民关心则乱,作出惊扰军队的举动,皆因下官失职,未能觉察后得以制止,还请殿下降罪。”
黄卞一番自罪,看似把罪名揽到己身,实则以城民来挡箭,当罚却不知如何罚。
“黄知州,你自述又该当何罚?”晏如温刀刃般的下颌不减锋利,敛眼望着恭敬不起的黄卞,偏偏不顺其意地开口。
黄卞当下一顿,未料到晏如温真要罚他,呃然两声,咬咬牙开口:“额,臣以为……应……罚除臣的一年俸禄。”
“黄知州竟不知,此病并非风寒,而是疫病?你瞒疫不报,罪同欺君。尚想罚奉了事吗?”晏如温冷笑出声,闻方才妇人交谈之意,此病扩散月余,州府并未上报中央,且城中的百医举措皆无用。
黄卞闻言再不站着,扑通一声铁膝跪地,扬起头苦着脸,上下唇磕碰:“请晋王殿下恕罪,城内医师皆言此病很不致命,又可自行消散。臣亦不知是为疫病啊。且臣还让那些孩子的母亲家中照看,并为每家每户补贴银钱,免费开放济药堂,臣……”
“既病情可相传,何不按律例隔离?救治无果,何不向中央请医?定城医师不得治,黄知州便不信任赵国上下所有医师吗?”
少姜上前行了一步,此事她本不该多言,然她实在费解,既然病情会传染,为何不当做疫病来治,反而是不希望上头知道,抑或是,不希望上头下来人?
黄卞闻见一旁的女子也赶上来质问他,老练的眼睛眯了眯,向一旁的晏如温瞥了一眼,下巴向少姜这挪了几分,将躬着的身子徐徐直立。
“敢问姑娘可是皇宫御医?是以何身份质问本府?”
少姜抿着唇,官大一级压死人,她此刻确是没有身份质疑黄知州。
“她是晋王府府医,此番军中立功,随本王回朝见圣。”晏如温声音淡淡,短短一句话却饱含着诸多信息。
女府医、随军、立功、见圣。
黄卞的眼珠不住着痕迹地扫了少姜一遍,随即堆起脸颊,仔细瞧着,两只精明的眼间确是不带笑的。他朝着少姜亦不那般尖利地开口:“既姑娘也是个医师,那应是见过此病了?不知此病是何名,又有何症?”
少姜亦斜睨黄卞一眼,不知说他见风使舵是好,抑或是识时务为好。并且这个黄老头看起来很不面善,眼里透着一股阴森,怕是个不好相与的。
“此病名叫大头瘟,多发于冬春二季。该病多发于鼻面耳项咽喉间,皆赤肿无头,或结核有根。患者会多汗壮热,口燥上喘,头面具痛,目不能开,咽喉不利。甚则堵塞不能饮食。”
黄卞堆着的面皮松了下来,终是不再皮笑肉不笑了,而是不笑了。
“麻烦黄知州,可否再为我寻处药堂?我可为孩子们看治一番,再将我所知的一应写于纸上,授给城中医师。”少姜觉得几人留滞在路上终究不是办法,又开口向黄知州询问起。
“丁院长,领这位姑娘到济春堂去。”
人群中行出一位灰发青衣的老者,恭敬地对晏如温与黄卞行礼,又迈着稳健的步子到了少姜一旁,态度谦和地道:“姑娘请随在下同往。”
少姜先随着他的脚步离开了,街道旁的妇人们亦紧跟其后。不一会儿,便行到了一偌大的药堂,门上木匾刻有“济春堂”三字。
“夫人如何得知我是军中医师呢?”少姜坐于木案前,一手覆上褚衣妇人怀中子的额头,温和的开口问道。
“请您勿怪罪,我,我堂弟是赵军,我写信求问他此番可有京城医师随军回朝中,他,他便让我们于路边等候,我们不欲打扰军队回朝,实,实属护子心切,还望您见谅。”妇人语带担忧,然看了看怀中稚子,仍是如实道来。
少姜面色仍是不变,军队归朝之日虽不可推延,然城中百姓却有难处,他们不能不留。
“勿要担忧了,我既留下了,便不会追问你们责任。”少姜执起案上的笔,沾沾墨,开始于纸上书写。
“此病与寻常疫病不同,它多流传于幼学小儿,并且会自得病起十日内自愈,然并不表示它对孩子无碍。”
“你们也见到过患过此病的孩子了。简单来说,眼、头、颈、腹都有可能留下长期遗患,如果头上患病,会有几率永久遗患,更有甚,会对孩子生命产生威胁。”
少姜相信她的点到为止,诸位应是能理解的。
“我正在录写大头瘟的症状与些许注意事项,稍后分发给你们。若是比对着孩子症状轻,喂药、隔离、勤换洗。若是症状不轻,就带来此处,我在此问诊。”
众人见少姜年纪轻轻,只靠眼观便能轻易道破该病症状,先是讶然,后又是一个个得道谢。
“这些孩子恐不是城中尽数患病之人。此事我可以帮忙吗?”
温柔的男声自少姜身后传出,少姜倒没想到晏如温会主动提出帮助,不过如此也好,赵军人数庞大,处理这事也是不费吹灰之力。那么,她便却之不恭了。
“既然晋王殿下乐善好施,那麻烦您替我跑一趟。将我纸上内容多誊抄些,分发给城中每家每户。”
少姜伸手将纸张递与晏如温,尚朝他眯眯眼笑着,晏如温亦嘴角微微上扬,回给她个淡然的笑。
二人手掌交错之际,指腹轻轻擦过了掌心,划出一道伤口似的微麻。少姜见到晏如温眼底略过一刹间的不自信,顿觉得新奇不已,复多看了他一眼,随即眼睛弯的更明显了。
“嗯,那我去处理了。”晏如温说罢就要扭头走了。
“等等,晏如温,尚有一事。”少姜脱口而出他的姓名,说罢才发觉不妥,随即改了口。
“咳,晋王殿下,可否将城中会医的人也请到此处,同我一起为孩子们治疗。”
晏如温应下,但他却未离开,反是盯着少姜,半响说出一句话。
“你也可以唤我如温。”
少姜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也是好半天才回过神,如此会不会太亲密了。还有为什么是‘也可以叫他’,她又直接叫过谁名字么?
一个时辰后,济春堂里间诊堂已挤满了医师,被围在中间的少姜正一手端着油碗,一手捏着灯心草浸入豆油。她面前的案上躺着个约么八岁的男孩,脑袋侧着,露出肿胀的半边下颌。
“你们只需捏着此灯芯一端,将另一端浸上些许豆油引燃,再像这样触向角孙穴。”
少姜放下油碗,将男孩的耳廓折屈一边,稍待火焰变大,迅速垂直地将灯芯触向男孩的耳后,随着“啪”的一声,灯火熄灭,冒起青烟。
“对着两颊,连续三日,每日两次,一次可燋两回。此火疗法对消肿见效快,且无须用药,便是注意勿要伤了孩子。”
“此方法真能起效吗?”
“火疗法我也晓得,可去湿气,只是如此点两下竟能治疟疾?”
“小姑娘你真是上京医师吗?怎么行的与我们不一般啊,也没见给孩子诊个脉。”
少姜微眯起眼,取出帕子将手中的豆油抹个干净。
她在夏国不敢以苗医维持生计,一是因夏人皆惧苗人会妖术,二便是苗医医术行法大都与赵医不同,多数人惯了赵医的切脉扎针,压根不信苗医只靠观问脏器便能找准病症。
“我并不是赵国医师,而是苗医。况且此病症状鲜见,便是上京医师来了,也是一时难治。”
此言一出,众医师又是一阵骚动。
“这这,苗医是哪国的医师?”
“小小年纪这么狂妄,如此年轻竟能比上京医师还厉害?”
“可是她亦能一两句话将娃娃们身上的症状都言清,想来不会是假的。”
晏如温在门前已站了良久,见到此情形,一张脸拉的忒长,背后的手腕已生起筋窝,这群人竟还敢质疑,简直是不知好歹,不若就此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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