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就职的，是一家中型互联网新消费公司。他所在的用户研究部，目前正在为一家商场做新用户增长计划。
林序是此次项目的执行主管，负责跨部门协调，从市场调研到方案落地都要管。而手下三个人，一个请产假回家生孩子去了；一个老妈住院，三天两头请假；剩下那位，还是个大学在读的实习生。
如今的方案，他和团队紧紧张张、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设计、调研、分析，光是整理数据、做这个PPT，就熬了三个通宵……
林序坐在工位上，一肚子火，觉得那所谓的顾问根本不尊重他人的劳动成果，报告都没听完就直接否定，没礼貌、不专业。
可那顾问，偏偏在跟自己说完话后就不见了，想找他继续理论几句都找不到人。
林序一夜没睡，满脑子想着如何证明当前的“目标群体可行、增长模式有理”，以及如何堵住那个顾问的嘴。
第二天，他打着哈欠来到工位上时，余光看到南侧那个一直空着的办公室里坐了人。
顾问到岗了。
打起勉强靠咖啡吊着的精神，林序抱着笔记本电脑敲了敲玻璃门。
“请进。”
“沈顾问，我觉得，你有必要把我的PPT听完。之后觉得哪里有问题，我们再逐一讨论。”
沈迟云淡风轻的脸上露出极浅的笑：“好。”
林序顿了顿，似乎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
打开电脑，直奔主题：“这里是我们做的用户问卷和访谈数据，样本量五百份，覆盖一、二、三线城市。”
林序把幻灯片切到彩色图表，线状、柱状、饼图一应俱全：“根据统计演算，我们得出结论：目标群体半年内预计能提升转化率15%。”
沈迟神色淡淡：“你们的样本数据来源于哪些渠道？”
“线上问卷和街头访谈。”
“问卷和访谈的具体操作我可以看一下吗？”
林序递上早已准备好的一厚叠资料。
沈迟开始逐页翻阅，几分钟内无话。
林序斜眼偷瞟，看那人认真的样子，心里的不满似乎也跟着少了几分。
“线上问卷的受试，六成是学生群体。”沈迟突然开口，手指点了点表格，“而你们的目标人群是25到35岁的白领。”
这顾问眼睛真毒。
林序心里慌，却硬撑着开口：“很多研究模型里，‘潜在消费力’本身就包含未来群体。大学生是未来五年内最可能转化成白领的一批人。提前锁定这部分样本，其实是在做前置数据储备。”
沈迟的表情暗示自己并不买账。
林序咬牙继续：“而且年轻群体对消费趋势最敏感，他们的喜好会影响整个市场走向。我们用这部分样本，不等于偏差，而是加权考虑。”
说完，他心里虚虚的——明知道这是狡辩，但总不能在第一个问题上就直接认输。
沈迟静静看着他，眉眼里没有情绪，只有冷淡的客观：“潜在消费力和当前消费力不是一个概念。你们的项目目标是‘半年内增长’，不是‘未来五年预期’。”
一针见血。
林序胸口像被利器击中，肚子里的真实想法一股脑说了出来：“我们当然知道目标人群是白领。可你要了解，项目要求两周内完成问卷，预算又批不下来。你让我们去哪找五百个上班族，心甘情愿花半小时以上填完一份十二页纸的问卷？学生群体好触达，回收率高。至少能先建立一个趋势模型，后续再做验证。”
明知道这算不上多高明的理由，但不说，总觉得憋屈。
沈迟低下头，指尖摩挲过数据表，声音冷静：“你的逻辑我理解。但如果这是趋势模型，那报告里就该写‘趋势探索’，而不是‘目标群体调研’。”
他抬起眼，目光像针一样定在林序身上：“概念不清，就是误导。”
林序喉咙发干，他想辩驳，却发现对方说得字字在理。
沈迟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接了一杯水。
他轻轻把纸杯放在林序面前：“你的嘴唇，很干。”
林序看他一眼，气呼呼的，无视了那杯水。
沈迟神色淡然，把资料往后翻了几页：“街头访谈集中在学校附近和地铁口，但这两处和产品的实际使用场景并不完全吻合。”
林序脸色难看。沈迟说的问题，他不是不知道，但是自己这边真的资源有限，能做出目前这样已经很不容易。
空气安静了许久，沈迟沉声问：“你还好吗？”
“不太好。”林序懒得抬眼，盯着桌面，“熬了这么久，被人一句话推翻，能好才怪！”
沈迟又走到饮水机，给自己也接了杯水：“熬得久不等于正确。”
林序火气直窜脑门儿：“你……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吗？！”
沈迟面露无辜，似乎认真思考了片刻，才慢吞吞补了一句：“图表做得挺好看的。”
林序：“……”
这人是认真的吗？！
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热，尤其是后脖颈子，好像快要冒烟了。
偏偏对方还能若无其事地喝水，根本没有考虑过之前几番直戳人心的否定是多么伤人。
紧接着，林序开始觉得哪里不太对，因为他看到沈迟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上一次看到这神情，还是在电梯里。
“你……”
“我又怎么了？”没等沈迟说完，林序的毛又炸了起来。
“你的信息素……”沈迟克制地吐出一口气，“你是不是一激动就这样？”
“什么啊？！”林序瞪着眼睛，“再说一次，老子是B！”
沈迟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似乎他所谓的、在林序看来根本不存在的气味更浓了。
沉重的疲惫感袭来，林序收拾资料，合上电脑，语气弱了几分：“我昨天没睡，状态不好，脾气急，沈顾问你别介意，后面我会和团队重新商定方案。”
说完，出了沈迟的办公室，只留下那久久挥之不去的、带着倔强辛辣感的柑橘味。
下班时间，同事走得差不多，林序去茶水间冲咖啡，打算加个班重做调研计划。
推门进去，看到沈迟靠在桌边，杯子里飘出咖啡的香味。男人袖口卷起，露出小臂优美的肌肉线条。身旁脚下，是一个黑色的小行李箱。
沈迟挑眉：“还没走？”
“要走得出去才行。”林序把杯子不轻不重地搁在咖啡机下方，按下意式浓缩的按键，心中的怨念又回来了。
沈迟看他一眼，似笑非笑：“还要继续熬吗？明天是周末。”
“那还能怎么办？要争分夺秒重做计划，然后补访谈、补样本。”林序猛搅着咖啡，“真是顾问一句话，哪怕之前跑断腿，力气还是全白费。”
沈迟放下杯子，声音依旧平淡：“我否的是方法，不是努力。”
“区别很大吗？”林序哼声，“我们做调研，预算有限、人手有限。让我们去全国抽样？在特定人群和场景中做上千份调查？这么短的时间，你觉得可能吗？”
他声音急躁，眼尾似乎都带了火：“顾问当然可以站在高处挑毛病，可我们是干活的！你要考虑执行难度！”
沈迟静静听完，半晌才开口：“所以你觉得，不准确的数据也能拿来支撑结论？”
林序一噎：“我……我只是说，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我们目前只能这么做！”
“但如果方向错了，你们后续所有的执行，都是在浪费资源。”沈迟目光冷静，语气坚定，“这是你不能接受的，也是我不能接受的。”
林序胸口发涨。
这人说话慢条斯理，可每句话都像往他心口钉一颗钉子。
他抿着唇，恨恨盯着沈迟，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
可是没有。
对方的神色沉稳到近乎静止。
水壶“啪”一声跳闸，热气散开。
空气里只有咖啡的香味，和两个人对峙的呼吸。
林序心里乱成一团：他气这人冷漠、挑剔，却又从刚才的话中隐约听出了一点真诚。
“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沈迟目光落在他眉间，低声补了一句，“也知道做调研的辛苦。”
林序突然觉得对方人设变了，有些不自在，半天憋出一句：“不用安慰我。”
沈迟轻轻“嗯”了一声，道：“时间和预算的问题，我会和资方提。项目确实不是光靠执行层撑着就能跑起来。”
林序一瞬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自己的毛儿似乎就被捋顺了。
沈迟看对方红扑扑的小脸，嘴角弯了弯。
“你……是不是一路顺风顺水的？”林序脱口而出。
沈迟挑眉表示疑惑。
林序抿了一口咖啡：“就感觉，你的世界规规整整的，从不出乱子，所以你就能一直不动声色……”
沈迟怔了下，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但转瞬即逝。
他看了看表，一口气把杯中咖啡喝完，一手扶上行李箱的拉杆，声音温和：“我只是，习惯了。”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但林序也没打算细聊，只跟着沈迟往外走：“你这是……”
“出差。”
“明天不是周末吗？”
沈迟浅笑：“要加班的，不止你一个人。”
林序脚步停在自己的工位前，尴尬说了句：“那……一路顺利。”
沈迟脚步也停下，回过头，眼神掠过林序的颈后：“如果有时间，还是去医院再确认一下吧。”
“啊？”当林序慢半拍反应过来话中之意，对方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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