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京的阳光褪去了晨时的微凉，变得暖融融的。楚府门前的两株老槐树缀满了淡绿的新叶，风一吹，叶影婆娑，落在青石板路上，晃得人眼晕。忽然，巷口传来一阵沉稳的马蹄声，伴着清脆的铜铃——那是楚家专用的马车，车辕上挂着的一对铜铃，是楚云风去地方赴任时，楚枭亲手挂的。
西跨院的楚墨音最先听见动静，她正坐在蔷薇架下整理绣线，指尖的银线还没绕好，就猛地站起身，朝门口望去。挽月笑着打趣：“姑娘这耳朵比宫里的听声太监还灵，定是知道大公子回来了。”
“别胡说。”楚墨音脸颊微红，却还是快步往门口走，刚转过抄手游廊，就看见马车停在府门前，楚云风穿着一身墨色骑射装，正弯腰从车上下来。他比三个月前离京时黑了些，也瘦了些，鬓边沾着点风尘，却更显挺拔——肩宽腰窄，身形如松，腰间佩着的长剑剑穗是边疆特有的红绒，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大哥！”楚墨音跑过去，声音里藏不住雀跃。
楚云风听见声音，回头看来，原本略带疲惫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妹妹的发顶，掌心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却很温暖：“朝露近来可好？看你气色，倒比我走时好了些。”
“我很好，就是大哥总不回信，我和二哥都担心你。”楚墨音仰头看着他，见他眼底有淡淡的青影，知道他定是赶路辛苦，“快进屋歇着，秦嬷嬷早备好了热水，还有你爱吃的酱肘子。”
楚云风笑着点头，刚要往里走，就看见楚云宁从书房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卷书：“大哥！你可算回来了，我这《孙子兵法》还有几处不懂，正等着问你呢。”
“你啊，还是这么爱看书。”楚云风拍了拍二弟的肩膀，兄弟俩并肩往里走，楚墨音跟在一旁，叽叽喳喳说着府里的事——蔷薇开了多少朵，秦嬷嬷新学了点心，京里最近开了家新奇的书坊。
三人刚到正厅，楚枭就从里间出来。他今日穿了件素色常服，没系玉带，显得比平日随意些。看见楚云风，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却还是板着脸：“回来了？先去洗漱换身衣服，再来跟我说说云州的情况。”
“是，父亲。”楚云风应下，跟着秦嬷嬷去了东跨院。
半个时辰后，楚云风换了件月白长衫，重新回到正厅。楚枭已在桌上摆了茶，旁边还放着一卷军备图。楚云风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云州的军备还算齐整，只是……粮草运输近来总出问题，原定上月送到的粮草，迟了十日才到，说是京畿驿站那边出了岔子。”
楚枭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驿站归沈巍管，他那边可有说法？”
“说是‘雨季路滑，车马难行’，可我派人去查了，上月云州根本没下过几场雨。”楚云风声音沉了些，指尖轻轻点在军备图上的云州防线，“不仅如此，新拨的一批弩箭，也少了三成，兵部说是‘库房清点失误’，可我看，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楚枭眉头蹙起，沉默片刻：“沈巍是太后的人，他这么做，怕是想借此牵制地方军权。你在云州多留点心，粮草和器械的事，我会在朝堂上提一提，看看能不能解决。”
“父亲放心，我已让人在云州本地筹备粮草，暂时能应付。”楚云风说着，话锋一转，“对了，我回来时，听说李叔叔也回京了？”
“嗯，前日刚到，还来府里坐了坐。”楚枭点头，“他此次回来，是为了边疆的军需一事，太后那边总拖着不批，他心里也急。”
父子俩正说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伴着清脆的呼喊：“云风哥！你可算回京了，我听说你回来了，特意来寻你！”
楚云风一听这声音，无奈地笑了笑：“是玄乐。”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着鹅黄骑射装的少女大步走进来，腰间挎着柄短剑，头发高高束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间满是英气。她便是李文远之女李玄乐，比楚墨音大一岁，性子却像个男孩子，整日舞刀弄枪，是楚府的常客。
“玄乐姐！”楚墨音笑着迎上去，拉着她的手，“你怎么知道大哥回来了？”
“我刚从父亲府里过来，听管家说的，就马不停蹄赶来了。”李玄乐说着，目光落在楚云风身上，眼睛亮得像星星，“云风哥，我最近练剑总觉得不对劲，出剑时总慢半拍，你快教教我！”
楚云风站起身：“也好，正好让我看看你这三个月的功夫有没有长进。”
“太好了！”李玄乐拉着楚云风就往外走，楚墨音和楚云宁也跟在后面，几人一同去了府里的演武场。
演武场在楚府后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四周摆着些练功用的石锁、木人桩。李玄乐率先拔出短剑，剑柄上的红穗晃了晃，她摆出起手式，眼神专注：“云风哥，你看好了！”
说着，她便持剑朝楚云风攻去，招式利落，却带着几分生涩——显然是最近没人指导，有些动作走了形。楚云风站在原地，待她剑到近前，才轻轻侧身避开，同时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她的剑脊上：“出剑时手腕要稳，别太用力，不然会泄力。”
李玄乐听话地调整姿势，再次出剑，这次果然顺畅了些。楚云风一边闪避，一边耐心指导：“脚步再快些，重心放低，不然容易被人绊倒。”他的动作很轻，从不用力格挡，只在李玄乐快摔倒时，才伸手扶她一把，指尖碰到她的手臂，又迅速收回。
楚墨音和楚云宁站在一旁观看，楚墨音笑着对楚云宁说：“二哥你看，玄乐姐的剑法学得越来越好了，就是每次大哥指导她，她都格外认真。”
楚云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李玄乐练得满头大汗，却还缠着楚云风问：“云风哥，刚才那招‘白鹤亮翅’，我总做不好，你再示范一次好不好？”楚云风点头，拿起一旁的木剑，缓缓演示，动作行云流水，李玄乐看得目不转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玄乐对大哥的心思，怕是整个楚府都知道，就大哥自己没察觉。”楚云宁低声笑道。
楚墨音也笑了：“大哥是太内敛了，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只是不说罢了。你看他刚才扶玄乐姐时，动作多小心。”
正说着，李玄乐忽然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楚云风眼疾手快，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扶稳。李玄乐的脸颊瞬间红了，连耳根都透着粉色，她低着头，小声说：“谢……谢谢云风哥。”
“没事，练剑要注意脚下。”楚云风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语气自然，却没人看见他耳尖也泛起了淡淡的红。
太阳渐渐西斜，将演武场的影子拉得很长。李玄乐练得累了，坐在石凳上喘气，楚墨音递过一块手帕：“玄乐姐，擦擦汗吧，别中暑了。”
“谢谢云云。”李玄乐接过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又看向楚云风，“云风哥，你这次回京，能待多久啊？”
“明日要去兵部复命，估计能待半个月。”楚云风说着，拿起桌上的水囊，递给她，“喝点水。”
“太好了！”李玄乐眼睛一亮，“那这半个月，你每天都教我练剑好不好？”
“好。”楚云风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楚墨音看着两人的互动，忍不住笑了，她拉着楚云宁的衣袖：“二哥，咱们别在这儿当电灯泡了，去厨房看看酱肘子好了没，大哥肯定饿了。”
楚云宁笑着点头，两人悄悄离开演武场，留下李玄乐和楚云风在原地。风吹过演武场的旗帜，发出“哗啦啦”的响，伴着李玄乐清脆的笑声，格外热闹。
回到前院，楚墨音路过正厅，听见楚枭正在和管家说话，语气带着几分凝重：“……你去查查京畿驿站的情况，看看沈巍到底在搞什么鬼，还有兵部那边，也多留意些，别让他们在粮草和器械上动手脚。”
管家应了声“是”，转身离开。楚墨音站在廊下，心里忽然想起方才大哥说的云州军备情况，又想起前日父亲和李叔叔的密谈，原本因兄长归来的喜悦，渐渐淡了些。她抬头看向演武场的方向，那里依旧传来李玄乐的笑声，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与正厅的凝重形成鲜明对比。
她忽然明白，楚府的热闹与温馨，不过是梵京权力漩涡中的一抹微光。大哥在地方受牵制，李叔叔在朝堂被打压，太后还在暗中谋划，这场围绕着兵权的纷争，早已悄然蔓延，连演武场的少年意气，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安宁。
“姑娘，发什么呆呢？”挽月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件薄披风，“风凉了，快披上，别着凉了。”
楚墨音接过披风，裹在身上，暖意渐渐漫上来。她看向演武场的方向，轻声说：“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再久一点。”
挽月没听懂她的话，只笑着说：“大公子回来了，二公子也在，姑娘以后又能和家人热热闹闹的了，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楚墨音点了点头，却没说话。她知道，挽月说的“好”，或许只是她的奢望。梵京的风，早已吹起了暗涌，而他们这些身处其中的人，终究无法置身事外。
夕阳落下，将楚府的屋顶染成金色。演武场的笑声还在继续，正厅的灯光却已亮起，楚枭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军备图，眉头紧锁，指尖在云州的位置，轻轻画了个圈——那里，不仅是边疆的防线，更是朝堂权力之争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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