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月庄园的第一个晚上,希维尔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过去。
那时候的他是露西娅唯一的贴身女仆,她的希薇儿。
露西娅对他极尽宠溺,从不让他做繁重的杂务。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时,总是带着一种冰雪消融的温柔,以及一股难以察觉的怀念。
她最喜欢他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每次看到他时,那暗红色的眸子第一眼落到的地方,就是他的发丝。
“希薇儿,你也许是上天赐给我的宝物。”她轻柔又爱恋地抚摸着他的发丝,轻声说道。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真相,只是把这当成贵族骗人的把戏。
哄骗少女芳心的甜言蜜语而已。他不屑地想。
可惜他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他不会被骗的。
每周五的午后,是希薇儿的专属时间。露西娅会屏退所有旁人,只留下他一人。
“希薇儿,过来。”露西娅慵懒地靠在梳妆台前,暗红色的眼眸里漾着温柔的笑意。
“今天从王都送来了一条新裙子,月光纱,我觉得和你的头发很配。”
希维尔温顺地走过去坐下,任由露西娅解开他原本的发辫。
她的动作异常耐心,手指轻柔地穿过他银白色的长发,带着把他整个人笼罩的玫瑰冷香。
“大小姐……”他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带着少女的羞怯,内心却是一片抗拒的冰冷。
他厌恶这种被当成玩偶摆弄的感觉。
他实在不明白她的兴味在哪里。
“嗯?”露西娅似乎心情很好,拿起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银梳,开始为他梳理长发。
“怎么了?不喜欢这条裙子?”
不喜欢,但是他哪能说不喜欢?希维尔有些自嘲地想,脸上却是一如往常的温顺。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沉默,她俯下身,暗红色的双眸直直看着他,像夜里诱人堕落深渊的玫瑰。
“先试试好不好?我觉得……我的希薇儿穿上它,一定会美得让月光都失去颜色。”
温热的气息直直拂过他的脸颊。
她的赞美如此直白,她的声音如此温柔,带着令人忍不住想要深陷其中的宠溺。
希维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抗拒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悸动。
“嗯,大小姐选的,自然是最好的。”他温顺地回答。
“乖孩子。”露西娅轻笑一声,手指灵巧地将他的长发盘起,点缀上珍珠发饰,然后拿起那条缀着细碎星光的月白色长裙。
“来,换上它吧。”
希维尔顺从地起身,一个人走入衣帽间。
他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男性身份,所以始终是一个人换装,所幸露西娅对他的怪癖没有任何意见,她总是保持着尊重的距离。
尊重吗?
要是真的尊重,为什么把他当做一个满足私欲的换装人偶来摆弄?
他亲手换上那身羞辱他男性身份的衣裙,任凭层层叠叠、如梦似幻的月光纱裹住了他心底那个扭曲的灵魂。
镜中的“少女”美得不似凡人。
像被贵族豢养的那些可悲玩物。
希维尔强迫自己扬起一个温顺羞涩的笑容,走出衣帽间迎接主人的赞叹。
“你很美,希薇儿。”
暗红色的眸中盛满了令人心头发颤的温柔与欣赏,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仿佛他是世间唯一的珍宝。
“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她牵起他的手,动作轻很轻,带着珍重。
“你值得这个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他听见自己那虚伪的声音应和着主人的赞叹,一如那些向主人献媚的玩物。
“能让大小姐喜欢,是我的荣幸。”
“那么你呢?你喜欢吗?”
纤长的手指为他调整了一下珍珠发饰,询问的声音似乎很认真,又似乎是贵族那假惺惺的游戏中的一环。
检测他忠诚的一环。
“喜欢,大小姐给我的,我都喜欢。”他回答道。
今天的任务又完成了。
*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泄愤似的把那些漂亮的衣物脱掉,扔到地上,看着镜子里重新映出属于少年希维尔的锋利与冷酷。
金色的眸子不再是温顺的星光,而是不甘的屈辱。
他厌恶那些束缚身体的华丽裙装,厌恶镜中那张美丽却属于女性的脸庞,更厌恶那个在露西娅面前不得不温顺微笑、讨她欢心的“希薇儿”。
他为什么非得做这种事?
他不是只是来应聘伴读女仆的吗?
难道就是因为这张脸,他就不得不接受这些羞辱?
去做一个以色侍人的玩物?
少年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强迫自己隐匿在剑鞘里的利剑。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救母亲。
蚀血病需要的治疗药剂实在太过于昂贵,在黑市也千金难求。
他必须忍耐。
等他攒够了钱,这令人窒息的折磨就结束了。
他会头也不离地逃离这个华丽的囚笼,逃离那个……
扭曲他尊严的露西娅·德洛文。
*
然而,美貌带来的影响却如跗骨之蛆,每时每刻都缠绕在他的身上。
“天哪,希薇儿小姐,您今天真是太美了!”
“大小姐对您真好!你就像我们庄园里最漂亮的白玫瑰花!真是令人羡慕!”
“哇!希薇儿小姐!您真的……像月神下凡一样!”
“希薇儿小姐,你平常都是怎么保养的?怎么皮肤能这么好?”
走廊上,其他女仆看到他穿着新裙子的模样,总会忍不住发出惊叹和羡慕的感叹。
这些话语在希维尔耳中,都成了虚伪的恭维和攀附的手段,令他更加烦躁和不屑。
他目不斜视,冷着一张脸快步走过,将这些声音抛在身后。
一群妄图想要借我靠近大小姐的狂蜂浪蝶。他在心中嗤笑。
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
*
梦境的画面流转,定格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他按照露西娅的吩咐,去玫瑰园采摘最漂亮的花朵装饰她的房间。
他行走在馥郁的花丛间,却有些厌烦这些漂亮的脆弱花朵。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女仆制服、扎着蓝色领结的少女突然从花丛后转了出来。
她抱着一筐刚修剪下来的枝叶,看到他时,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绽开毫不掩饰的惊喜笑容。
“天哪!是希薇儿小姐!”她放下箩筐,小跑着过来,语气真诚而热切,“您今天……您今天真是太美了!我还以为看到了玫瑰园里的精灵!”
希维尔只觉得一阵烦闷。又是这种无聊的恭维。
他面无表情,只想快点摘完花离开。
“您是要摘花吗?我来帮您吧!”
那个蓝色领结的女仆热情地凑上前,目光落在他白皙纤细的手指上,“这些玫瑰刺可厉害了,您的手这么漂亮,要是被划伤了多可惜!大小姐该心疼了!”
她的言语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无邪,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冷漠,依旧友善地笑着,主动走向玫瑰丛,想要伸手去帮他摘取那朵开得最艳的红玫瑰。
“您是大小姐精心呵护的宝贝!这些危险的事情还是让我来做吧。”
这句“您是大小姐精心呵护的宝贝”莫名地刺中了希维尔。
他心中涌起一股被冒犯的怒意和说不清的烦躁。
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股少年的戾气,猛地挥手一推。
“不用你管!走开!”
“啊……”蓝色领结的女仆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被他推得踉跄几步,重重摔倒在旁边的玫瑰花丛里。
尖锐的玫瑰刺瞬间划破了她的手臂和手掌,殷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袖。
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眼眶瞬间红了,委屈地看着他。
“希薇儿小姐……”
希维尔却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她流血的手掌,仿佛只是拂开了一只碍事的飞虫。
他没有一句关心与道歉,更没有没有停下脚步。
他径直从她身边走过,摘下了那朵开得最艳的红玫瑰,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玫瑰园。
他的心里没有任何歉意和怜悯。
蓝色的领结,只是一个杂役女仆而已,受伤就受伤了。
露西娅还能因此为难他?
从小就信奉弱肉强食的少年,从来不信世间的任何善意。
也从来不愿意为任何人流露任何善意。
*
睡梦中的希维尔突然有些不安地挣扎了起来,他已经意识到了接下来要看到的场景。
他皱着眉,咬紧了嘴唇,想要醒来,他不要看。
然而,梦境流畅地往下。
当晚,露西娅召见了他。
在她处理事务的书房,诺拉女仆长随侍在一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凝重。
暗红色的眼眸不再是往日的温柔,而是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审视与……思考。
“希薇儿。”她的声音平静,却不亲近,他知道这个态度,这是她平常处理正事时的态度。
希维尔心中升起一阵不安,于是愈发温顺地应道:“是,大小姐。”
“今天下午,在玫瑰园……”她看着他,语气依旧平静,“你推倒了妮塔,看着她受伤,然后离开了?”
妮塔……此时他才知道那个杂役女仆的名字。
他在心里嗤笑,这是受了委屈来找大小姐告状了?
难道她觉得,她身为一个可有可无的杂役女仆,会重要过他?
重要过那个露西娅·德洛文最喜欢的漂亮人偶“希薇儿”?
但他很懂此时应该给看似“兴师问罪”以维系那些“公平”谎言的贵族一个台阶下。
“对不起,大小姐。”他低下头,迅速认错,语气中带上些许自责,“是我一时失手,推倒了妮塔。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了。”
温顺,胆怯,再带上一些因为主人的质问而心碎的脆弱感。
这样就够了。
一个完美的柔弱少女该有的反应,也是最引人怜惜的模样。
然而……他的认错,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反馈。
“一时失手?”露西娅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第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压迫感。
“推倒她能用一时失手解释,那么……看着她流血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呢?”
希维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咬紧了下唇,没有回答。
被继续质问的委屈和愤怒在胸腔里翻涌。
他不敢相信露西娅竟然会真的为一个杂役来为难他。
难道她不是最喜欢他了吗?
喜欢……不应该包容他吗?
就算他是故意推的,那又怎么样?
“希薇儿。”她的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告诉我,为什么要伤害你的同伴?又为什么对这种伤害无动于衷?”
同伴这个词刺中了希维尔。
他猛地抬起头,金色的眼眸里第一次在露西娅面前流露出了一丝真实的,属于少年希维尔的那股压抑不住的委屈和不忿。
“大小姐,你又凭什么认定是我伤害了她?万一是她污蔑我呢?”
他甚至忘了用敬语。
时间仿佛凝固了,书房里只剩下窗外的虫鸣和他自己的心跳声。
露西娅看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到他,暗红色的眸子里沉默而复杂。
但他依旧睁着那双金灿灿的眼睛,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
“希薇儿。”露西娅的声音轻的像叹息。
“我讨厌欺骗。”
露西娅转过身,走回了书桌旁坐下,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每一下都仿佛敲打在希维尔的心上,带来当初的他不理解的……疼。
“红月庄园里的每一位女仆,都是我精心养护的花朵。我希望她们能在这里无忧无虑地生活,而不是互相伤害,更不是被肆意践踏。”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沉重得可怕。
“妮塔的手被玫瑰刺划伤了数道口子,她疼得哭了很久,但是始终没有告诉别人是你做的。”
露西娅说到这,轻笑了一声,但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依旧没有温度。
“她说她是不小心摔在玫瑰花从里的。”
“但是伤口不好处理。妮塔的舍友帮她去医药室取药的时候,被诺拉发现了。”
露西娅顿了一下,冷冷地说出让他毫无挣扎余地的证据。
“诺拉查看了玫瑰园的监控水晶。”
“监控水晶”这四个字终于让希维尔的心紧紧地提了起来。
暗红色的眼眸突然锐利起来,仿佛要穿透他的伪装,直刺他心底那阴暗扭曲的真实。
“希薇儿,告诉我,作为害同伴受伤的罪魁祸首……”
“你的心里,就没有一丝愧疚吗?”
*
希维尔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
清晨的阳光已经透过窗户洒进了房间,但梦中露西娅那冰冷而失望的眼神和最后那句质问,却依旧清晰得可怕。
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昨晚因为热水而消散的寒冷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体,时刻提醒他就是梦里那个扭曲而丑陋的灵魂。
他蜷缩在被子里,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那个丑陋扭曲的自己……那个阴暗、傲慢、浑身是刺的自己……
那个厌恶着露西娅的温柔宠溺……却因为露西娅为别人责问他而感到愤怒和委屈的……
可悲的自己。
他是不是……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让露西娅失望了?
“省得她这野性未驯的样子,抓伤了我庄园里精心养护的娇花们。”
昨晚露西娅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他的耳畔,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
大小姐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并不是表面那种温驯的少女?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于可怕,似乎连“希薇儿”的谎言都要动摇,让他不敢深思。
他坐起身,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睡裙衣摆,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晨光,打量着这间属于他的、与其他杂役女仆相邻的屋子。
这是西楼的普通宿舍,不是前世那间靠近露西娅的卧室、属于贴身女仆的专属房间。
一切已经重新开始了。
“她不会知道的……”他低声呢喃,像是在说服自己。
“这一次,不会再那样了。我会成为她喜欢的希薇儿,温柔、善良、完美的希薇儿。”
是的,他必须把自己藏好,藏得严严实实,藏在“希薇儿”这个温顺、乖巧、完美的面具之下。
他不能让露西娅发现他阴暗的本质,一丝一毫都不能。
他是希薇儿。
他只能是希薇儿。
他有些恍恍惚惚地起身,走向房间里的衣柜。
他需要穿上“希薇儿”的女仆制服,那是“希薇儿”的证明,是能带给他安全感和身份认同的唯一东西。
穿上它,他就能成为露西娅喜欢的样子,就能暂时压下心底那头名为“希维尔”的不甘亡魂。
然而,衣柜里空空如也。
他这才恍惚着想起,昨晚诺拉说过,今天办理入职手续,那制服自然也是手续后才会正式发放。
他现在身上穿的,还是庄园为每个房间准备的标准睡裙。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失魂的脸,银白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金色的眼眸里盛满了迷茫和无措。
配合着单薄的白色睡裙,他看起来像个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游魂野鬼。
不行!不能这样!
他用力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必须冷静,必须整理好现状。
今天是他入职的第一天,他怎么能以这样一幅样子去见露西娅?
狼狈的样子显然不会让她喜欢上他,反而会招致厌烦。
那他现在该怎么办?
他没有携带行李,也没有女性的换洗衣物。
昨天那件为了应聘而买的唯一一条粗布裙,又脏又破,显然不适合作为第一天去办理入职的穿着。
就在他犹豫纠结的时候,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希薇儿?你醒了吗?”门外传来一个清脆活泼的女声。
“我是妮塔,住在你隔壁。女仆长让我过来找你!”
妮塔?
梦中刚刚出现过的熟悉名字让希维尔僵在原地。
前世的希维尔平时的样子:(不屑)谁要贵族假惺惺的宠爱。
前世的希维尔被发现欺负别的女仆:(生气)你不是最爱我了吗!你竟然为了别人凶我!
前世的露西娅:?
前世的露西娅:你有病?
——
其实希维尔前世就是一个阴暗小伙
对爱情观本身就很偏执了,像个恃宠而骄的恶毒男配
所以BE也很正常啦~
露西娅:(点头)对,他有病。
这一世他打算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从【恃宠而骄的恶毒男配】变成【表里不一的阴湿男主】
露西娅:?
露西娅:他就不能变成正常人吗?
露西娅:非得继续犯病?
是这样的,毕竟生病了没有药是很难痊愈的,只会越来越恶化
然后之后各种病症都会连带着出来了
比如妄想症啊、精神分裂啊、*求不满啊……
露西娅:?
露西娅:(扶额)那就给他吃点药,让他别总是这么神经兮兮的。
作者慈爱的目光看向露西娅。
露西娅:?
露西娅:(冷笑)(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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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完美的希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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