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春色，眼波回荡中氤氲着狡黠流光，仿佛刚才的痛苦从未发生。
他甚至勾了勾唇角，顺从应道：“好啊。”
时、厌，有意思，和他记忆有关的，都有意思。
不就是积德么。
当年他能哄得他扮女娃诱妖，如今就能哄得这疯狗替他扫大街。
就当给即将退休、失去目标的自己找了个新目标。
这锁魂引，谁锁谁的魂，还不一定呢。
【叮～检测到锁魂引共生关系存在，为了尽快达成宿主退休结局，依据当前剧情，为宿主激活全新升级“AI功德系统”（测试版）！】
【宿主：沈离】
【核心关联：时厌】
【主线一：积满功德，助时厌（或自身）采摘缘灭花，制成玉衡离煞，赎清魂魄罪孽。（经计算方案成功率仅为0.01%，但这是唯一解哦～）】
【主线二：完成宿主目前最想要的目标——找回所有记忆。】
【请放心，本系统发布的剧本都是根据当下情景，经过数据千万遍推演后形成的最优答案，宿主无需质疑哦～】
【新手任务：认可时厌的“锁魂引”，并说出“陪你玩玩”。新手特别奖励：尝试获得珍贵记忆碎片（宿主目前最想要的，但不保证成功哦～）。惩罚：阿鼻幻境持续一个时辰。】
沈离：？有病？
“……陪你玩玩。”
【任务完成！奖励成功发放！】
脑中混沌铺陈出一副画卷，画上是他手中藏着糖，递到一个小乞丐面前，君子扇挡住他大部分面容，只余一双狐狸眸子沁着温柔春意，任谁看了不说一句风流温情。
画中人动了，他说：“吃了我的糖，就要做我徒弟。”
对面那双怯怯的眸子乌亮亮的，他犹豫了许久，双手捧过那颗糖，却不肯吃，而是瞪大眼睛，扯动着左眼下方小小泪痣，问他：“你是神仙吗，神仙怎么会要收我为徒？”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我有缘，想收便收了，做我徒弟可不止每天有糖吃。”
他伸出手，邀请他奔赴一场用糖味编织的美梦。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他不用想也知道，时厌搭上了他的手，然后走向了一场近乎毁灭的恶果。
是什么样的过程，让他恨得如此狠厉，什么样的结局，让他强制共生也要留住他。
沈离瞧着时厌，十七岁的年纪，十年前，也不过七岁。
他了解他自己，也了解反派系统，选择时厌定然是他有特别之处，利于他达成目的，且这条路径最为简单粗暴。
若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如此，反派是系统给他的目标，作恶是人嫌鬼厌的必经之道。
但他终究是伤了他，年仅七岁的他，他的恨看起来情有可原。
沈离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可能是心软，心软是反派崩塌的开端，也算不上愧疚，天命反派从不愧疚。
更像是，对于自己一手塑造的黑化物的探究和一丝……纵容。
沈离瞟了眼指间的荆棘花，因共生关系，为了所谓退休结局才出现的系统，奖惩却和失去的记忆有关。
这是不是说，他的过去才是能劈开这困局关键所在。
虽然他并不在乎什么退不退休。
罢了，沈离暗忖，他适应身份向来很快，当初反派系统给他的目标，上千个任务，他甚至从未受过惩罚。
和仇敌的共生关系以及缺席十年师尊这个身份，他同样适应得极快。
看在时厌被他骗得这么可怜的份上，以后稍微配合他一点好了。
顺便，看看这十年他到底造出来了个……什么玩意儿。
——
忘川的鬼气总是透着股陈腐的腥味。
恶灵枯魂飘荡在河面，河水泛着诡异的幽绿，那些饥饿已久的鬼魂窥伺着，等候着，他们期待已久的新鲜魂魄。
忘川河水，不渡生魂。
没有鬼魂想象过凡体肉身咀嚼起来的滋味，正如他们没见过能进忘川的活人，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他们闻到了一股新鲜至极的肉味，比新鲜灵魂更加诱惑的味道。
几乎所有恶灵皆浮了出来，他们争先恐后，他们敲锣打鼓，他们不管这没有灵力的凡人是如何来到这忘川，他们只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身鬼最讨厌的白衣，迫不及待地要上去将他撕咬。
恶鬼的贪欲是无穷尽的，但他们也有忌惮的力量，比如那个黑衣的存在，可这也不代表他们会轻易放弃到嘴的美食。
时厌扫了眼船边几乎围满的凶灵，笑得极其恶劣，他松开揽在沈离腰间的手，道：“师尊不是喜欢以人引怪吗，除妖能如此，恶灵亦能如此，师尊修者凡身，肉质鲜美，”
说着，殷红唇瓣勾出似要吃人的弧度，似是畅快：“最适合用来吸引怨灵了，你瞧，这些常年埋在河底蛰伏的怨灵，都爬上来了呢。”
“我想师尊是不会拒绝，这样又除怨灵得功德、又无伤大雅的方法的。”
是无伤大雅，只是他一人被鬼啃罢了。
沈离盯着船脚恨不得立马趴到他身上吞吃入腹的凶魂，咬着牙，似笑非笑：“小徒儿，我这老胳膊老腿，你就不怕为师出事？”
“那师尊还真是个废物。”
毫不客气的冷嘲热讽。
手心朝上，原本戴在他腕间的镯环顿时闪过，幻作他掌中两把寒刃如骨般惨白的颜色，面上却覆着属于他般暗黑的气息。
系统紧随其后颁发了任务：【叮～触发积德剧情，斩杀五百只忘川怨灵，奖励功德值：500！进度：0/500。失败惩罚：和忘川怨灵共舞一炷香！】
什么浑水摸鱼雪上加霜的鸡肋系统！
他有多少命和怨灵共舞，和失败直接死有什么区别。
“开始吧。”
时厌说罢竟真的不再管沈离，飞身上了岸边，大片大片曼珠沙华的艳红荼蘼顿时掩住了他的身影，徒留沈离一人在河心被虎视眈眈。
几乎是瞬间，恶灵扑面而来！
没了忌惮的他们，完全将沈离视为他们的盘中之物。
求生的本能令沈离猛地蹲下，怨灵扑了个空的同时，在他头顶不过一寸之遥，被那把泛着黑气的白刃灼烧般劈了个粉碎。
岸边传来少年毫不留情的得逞笑声。
时厌！
沈离咬牙，身下动作却也未停，左右前后躲避着，幸好这片怨灵的智商不高，更不会合作，才让他有几分缓冲。
两把寒刃游刃有余地厮砍着前仆后继的怨灵，几乎刚要碰到沈离，便化作一团白雾烟消云散，沈离甚至能感受到他背后主人的气定神闲。
还有这系统的任务，时厌做的是他的人头，沈离身无灵力，没有任何金手指，只有系统这个充满bug的智障存在，根本无法完成。
他就像猫捉耗子似的被戏弄。
这可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于是在时厌眼中，沈离像是疯了一样，不退反上，冲着怨灵的方向就冲过去，在他的视角，简直就是与怨灵的双向奔赴。
他瞬间冷了脸，却并不担心他搞什么名堂，只是寒刃再没了之前的那般信手拈来的流畅。
沈离手即将碰到怨灵、怨灵即将吞噬掉沈离的瞬间，寒刃飞过，挡住了他们的双向奔赴。
沈离不死心，再次朝着另一侧的怨灵扑去，寒刃再次及时赶来，沈离却歪着脑袋朝岸边挑衅一笑，出其不意拐了个方向，朝着反方向怨灵挥去！
他在找死。
他也在赌。
天降之喜并没有顺利进到那只怨灵的口中，随之而来的是弹指间灰飞烟灭的窒息，连嘶叫都戛然而止。
岸边人果然气得黑了脸，沈离心中畅意：“系统，这人头算我的了！”
从怨灵根本碰不到他的身来看，他赌他不会让他死。
很显然，他赌赢了。
【积德剧情：斩杀500只忘川怨灵，任务进度：1/500！】
然而还不待沈离乘胜追击，下一刻，他突然掩唇猛咳，鲜血透过指缝滴在船沿，顺着缝隙滑落，荡出粘稠的花纹。
冷刃登时黑气大震，而比黑气先一步到的是他冒着冷气的主人。
时厌阴森着气息，一掌如真火沸腾狠狠炸入忘川，顷刻间白雾凝聚如炊烟飘扬，另只手灵息探入腕间，直到看见那丹田处盘桓缠绕的一团黑气。
两柄刃身再次扭曲，爆炸着黑雾聚成一个圈，将两人全方面裹在其中，一时间，怨灵仿佛失去了目标，只能闻着味，望着目标，再次潜藏进河底。
时厌眼底郁气翻腾，这具身体本该命数已尽，是他用精元强行续的命，却不想他灵力与鬼气同根同源，保沈离肉身自由行走鬼界的同时，也加重了鬼气入侵的危险。
沈离随意擦去唇角的血渍，任时厌动作，神情无辜。
“好徒儿，为师没灵力，真不行啊。”
他本该回到总局享受退休生活，这具身体也该崖底坐化成枯，二者本来各有归途，都有光明未来。
偏偏时厌逆天而行，强行将他留在这个阴阳相斥的鬼界，没了灵力的维系，这身体比正常老化的更快。
只是一个怨灵，竟然逼得他吐血，沈离无奈，这该退休的身体还是太弱了。
时厌乌黑的眸子凝在他脸上，手上动作却是丝毫不停。
灵力注入沈离破碎的丹田，那团黑气像是感受到什么骇人的东西，竟是欲逃无门般，一点点被吞噬掉。
沈离只觉得自己周身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阴气再难近身，一时间腰不酸了腿不疼了，颇有些神清气爽的滋味。
目光无意凝着时厌搭在他腕上的手，眼中惯有笑意遮挡无边幽寂。
以凡人身躯畅行鬼界，灵气浩瀚，从小乞丐到实力如斯，他又经历过什么。
他真是有些好奇了。
沈离任他动作，视角一转，看向了那两把寒刃，之前祭出来时就有几分弧度，惨白的刀身，还有细微裂痕，材质看上去颇为特殊。
那刃柄处还刻着几分残败的颜色。
沈离来了兴致：“小徒儿这是抽了谁的骨头？”
时厌拽着沈离上了岸，骨刃从河上万千怨灵中脱离，乖乖回到了他手中，他把玩着骨刃，指腹摩挲着梨花印，阴翳道：“迟早换成师尊的骨头。”
他的脸色白了一瞬，闭眼一息复又睁开：“回去。”
“那可不行，”沈离拦住他的手，嘴角勾起：“积德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徒承师业，为师歇会，你来？”
却见时厌眼含嘲弄，一动不动，沈离恍然大悟道：“可是怕功德记不到为师头上？我这便借纸笔写张条子……”
时厌掐着沈离的手腕，忍无可忍：“沈行知，你还当我是你一颗糖就能哄骗的傻子吗？”
“当然不是，可是小徒弟——”沈离感受着体内那缕属于时厌的精纯灵力，笑得像只狐狸，他并未强行对抗，而是将这股灵力小心翼翼引导至指间荆棘纹上，如同用一把钥匙去开一把锁。
然后刻意晃了晃指间那点暗绿，歪头瞧他：“我不动，你好像走不了了哦。”
锁魂引的共生契约被同源的力量微妙地触动了，时厌一时不察，只觉得一股来自自身力量的牵扯力作用到了自己身上，竟真的直直向前踉跄了一步。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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