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开败,孟夏将至。
生死崖顶,仙门百家鼎立,各色门派旗帜在罡风中猎猎撕扯,金戈交击的余响里,数百道目光淬着杀意,钉在崖边那抹白衣上。
“沈行知,你屠赤云峰满门,夺我罗生至宝,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凌霄派掌门声如洪钟,震得崖边碎石簌簌滚落。
而与众生相对那人,白衣红绶,持剑而立,一身狼狈却不见眉间凝污,眼底漾着一丝近乎解脱的笑意。
“吵死了。”
天机阁的剑阵,凌霄派的符咒,还有藏在暗处的弓弩……他一一扫了过去,笑意更深——时间到了。
他两掌相合,掌间灵力骤爆,那把师兄予他饮尽千妖血的“二八剑”应声碎成齑粉。
身影旋即坠向深渊,瞬间被云雾吞没。
很快,众人相视而望,确定一个事实。
“沈行知断剑跳崖,身死魂消!”
这话一出,顷刻间如晨间钟声回响遍地,声势之大,沸腾之盛,惊起鸟雀燕鸦无数。
这是属于修真界的盛事。
可没人知道,下坠的人忽然睁开了眼,脑中响起一道冰冷的机械音:
【恭喜宿主完成第九百九十九个反派任务,达成“天命反派”结局,评价为SSS,任务结束,即将返回总局,反派系统正式脱离,祝您自由的退休生活愉快。】
然而在白光即将吞噬之际,沈离猝然灵魂剧痛。
“呃!”
一股极其阴冷的力量强行撕开通道,像是将他扔进烧红的烙铁中翻煮,又用万年玄冰洞穿了他三魂七魄。
满目漆黑,唯有烈火灼冰,凶灵啼血。
他死死咬着唇,却难咽那灵魂深处呼之欲出的痛苦。
下一刻,他凝成的魂魄被尖刀狠狠穿膛而过。
这里是——
“阿鼻地狱。”
冰灌炙烤尖刀阵,万鬼痛鸣悔前生。
眼前人很快给了沈离一个意料中的答案。
【脱离程序中断……受到异常干扰……】
系统音戛然而止,沈离猛地呛出一口冷气,灵魂深处战栗犹存,但多年反派生涯练就的本能让他强势镇定下来。
此刻双眼覆布,手腕被绑,还有一道黏腻灼热的目光,如毒蛇吐信,正一寸寸舔舐他的皮肤,带着毫不犹豫的审视,和疯狂的占有欲。
阴湿的寒气无孔不入,钻入他早已灵力尽散的四肢百骸,带来刺骨的冷意和衰败的预警。
沈离背脊紧绷,声音出口却是出奇的平稳,带着他惯有的几分漫不经心。
“阁下好身手,当着仙门百家的面救沈离一命,沈离自当感激不尽,只是这待客之道……”沈离故意顿了顿,听着对面人呼吸微滞,才接着道:“倒像是要把在下挫骨扬灰。”
寂静。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以及那道几乎要将他皮肉灼穿、看清他骨头里每一分罪孽的视线。
沈离忽然想起方才的炼狱幻境,喉结滚动:“方才那阿鼻地狱,也是阁下的手笔?”
良久,一声低哑的、糅杂着无尽恨意与某种扭曲快意的轻笑响起。
“你该好奇的是,你为什么没死成。”
湿冷的气息逼近,他的发尾旋即被人攥紧狠狠一扯。沈离被迫仰起头,后颈撞上石壁,疼得他眼尾泛红,嘴上犹自分析:
“仙门百家亲眼见我跳崖,断剑碎灵,除了阁下这般与天道抢命的人物……”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锋利:“我更想知道,是哪个仇家,费尽心思留我一口气。”
“仇、家?”那人咬着这两个字,低低笑了起来。
“你是我亲爱的师尊啊。”
沈离尚未从他这句“师尊”蕴含的浓烈情绪中扣出几分线索,下一刻肩膀骤然一痛——对方竟狠狠咬了下来,犬齿嵌入皮肤,誓要撕下一块肉来。
“哪来的野狗!惯会咬人,畜生!”
沈离疼得额角沁出冷汗,饶是伪装得再好的修养也在这利齿下毁于一旦。
眼前人却满意极了,指尖覆上印记,拭去溢出的血珠,带着几丝微不可感的颤抖,转而钳住他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再说不出挑衅之语。
指腹抚过唇瓣,用他的血填充他苍白的唇色,带着一种近乎怀念又充满怨毒的语气:“想要得到什么,总是要付出点代价,这还是您教我的,师尊气什么。”
随后一手至他脑后陡然一扯,覆眼的布料被暴力撕毁,倏忽碎裂成渣。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沈离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长睫剧烈颤动。他缓了片刻,才适应了光线,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
肤色冷白,唇色嫣红,那双凌厉的眼眸里,乌黑眼瞳凝如永夜,正死死地盯着他,不肯错过他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
眼底是毫不遮掩的恨意,还有一种更深、更扭曲的执念。
沈离的视线粗略扫过对方,目光最终落在他眼角那一颗小小的、此刻因情绪激动而泛着诡异红晕的泪痣上。
怒不可遏?奇耻大辱?追悔不已?
终究他失望了。
他期待看到的,一样都没有。
沈离只是微微蹙着眉,常年含笑的眸子闪过微不可见的疑惑,似是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
他脸上的红晕是因疼痛和窒息,呼吸的急促是因为受制,浑身上下,唯独没有因“师尊”二字起的波澜。
这种近乎漠然的反应,比任何激烈的反抗更让他难以忍受。
一根羽毛落在池塘,都该不可自抑荡开一圈波纹。
所以不对,这样不对。
他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又翻涌了上来,舌尖抵了抵尖利的虎牙,又一次将牙口对上方才咬下的那块肉。
许是血味如铁锈并不好入口,这次他竟收了几分力。
直到沈离面容皲裂,又一次忍不住大骂:“时厌,你是属狗的吗!”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身上的少年猛地一僵,缓缓松开了口。
他抬起头,唇瓣染着新鲜的血迹,看着沈离因吃痛而紧蹙的眉头和那双终于印出自己倒影的狐狸眼,忽然极缓地笑了起来,眼尾泛着红意:“是啊,我这条狗,不是循着味来找师尊了吗?”
他指尖凝出一根红绳,一端系在沈离右手无名指,一端系在自己左手同样的位置:“锁魂引,师尊身动我感,魂死我知。你再也抛不掉我了。”
红绳隐入皮肉,只余两朵拇指大的梨花印——时厌指间的含苞待放,沈离指间却带着细棘。
沈离瞳孔微缩——鬼界禁术!
时厌抚摸着自己指间的梨花,眼底恨意翻涌:“十年前,无眠山梨树下,我妖毒发作,等了你七天七夜,血流干了你都没来。”
“毒至骨血,药石无医,现在,该你补偿我了。”
沈离指间荆棘几乎刺入骨血,他脑中也闪过些模糊画面:小乞丐,梨树,妖毒……
一种微妙的复杂情感从他眼底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作为反派,他过去的记忆在逐步丢失,甚至什么时候开始丢失,他都记不得、也无法记得。
他尝试过记下来,笔墨、剑刻、石雕、无一例外,皆在第二日杳无痕迹。系统劝他不要强求,大概是为了任务结束更好的脱离,是自我保护,也是天道矫正。
可哪有不来自外在攻击、也不源于内在防御、如此莫名其妙的自我保护。
又哪有无缘无故的天道矫正——世上恶人如此多,偏他任务者被剥夺记忆。
对于无眠山,十年前的画面,更是早如雨雾模糊,沈离仍是语气玩味:“野狗还是老样子,爱咬人。”
时厌掐住他喉结,沈离挣扎着咳起来,眼尾沁出泪。时厌指尖却顿住,这样无情的人,竟也真的如他所说,这么怕疼吗?
“若……咳,若我说……那七日我去找过你呢?”
手下的人被他一甩,不顾沈离咳得撕心裂肺,时厌强迫将他的脸转向自己,一字一顿质问:“你说什么?”
沈离缓过了劲,又咳又笑,一双狐狸眼浸满了春水,语气偏偏恶劣地像个恶作剧得逞的恶鬼:“骗你的,我根本没空找你,也不会去找你,你怎么又上当了?”
这话像是点燃了炸药桶,冰凉无息的大掌再一次掐住他温热脆弱的脖颈,青筋暴出,仿佛下一秒就要生生折断。
可却生生止在了这一秒。
果然如此,不过如此,沈离脸上的笑肆意嘲弄着他此时的天真。
时厌嗤笑,笑他也是笑自己,最终还是松了手,温热的呼吸喷在沈离颈侧新鲜的咬痕上,激起一阵颤栗,语气甜腻如毒:“那师尊更该好好补偿我啊,”
“今日起,积德行善去。”
沈·天命反派·离:?
他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要我这个大魔头,去扫大街、喂野狗?”
沈离随着反派系统穿过三千世界,做尽了反派恶事,人厌鬼弃,如今只差临门一脚便可“功德圆满”,返回总局。
让他去积德行善?
他做第一个反派任务、抢男主机缘时,这个世界只怕都才刚刚诞生。
“不然呢?”
许是沈离讥讽的眼神太过明显,时厌指尖轻点,冰火交煎的痛苦霎时透彻魂魄,三魂七魄皆在嘶吼着危险。
这远比系统曾经给他描述的更为惨烈。
他满意地欣赏着沈离眉眼紧锁的模样。
“看到了吗,那就是你的下场。但你以为,这阿鼻幻象仅仅是惩罚吗?”
“积德行善,或者永坠地狱。唯有佛道至宝玉衡离煞能赎你罪孽救你魂魄,而它的药引缘灭花,需要功德圆满之人方可采摘,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幽:“采摘者必承其因果业障,九死一生。师尊,你说,这花是为谁准备的呢?”
沈离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当然,师尊没得选,不管生前死后,你都该和我绑定在一起,待在我身边赎罪。”
梨花引再次生出荆棘扎在沈离指间,同时幻境中,一柄尖刀正缓缓刺穿他的魂魄。
“或者说,师尊还想继续尝尝永世不得超生的滋味?”
沈离活动了一下被绑的手腕,默然了片刻,睫羽掩下眸底所有情绪。
方才荆棘扎入骨节的瞬间,他看到了从前的自己——手持二八剑,正与妖兽缠斗,不远处,躲着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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