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被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剧痛凿开的。
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脊椎往上爬，狠狠搅动着脑髓。沈衔清猛地抽了一口气，眼皮重若千斤，挣扎着掀开一线。
冰冷潮湿的空气裹着淡淡的铁锈味涌进鼻腔，带着一种陈旧的霉味，还有一种极淡的、若有似无的清冷香气——来自于他自身。
视线先是模糊，混沌的光影摇曳，继而猛地聚焦——
他站在一处青石板铺就的庭院中，四周是高耸的灰墙，墙角生着深色的苔藓，显得阴冷而压抑。天色灰蒙蒙的，似要下雨。
而他手里，正攥着一根黝黑的长鞭。鞭身不知是何异兽筋络混合着寒铁铸成，隐有暗红色流光游动，触手冰凉刺骨，鞭梢却沾着新鲜黏稠的血珠，正缓慢地、一滴、一滴，砸落。
啪嗒。啪嗒。
一滴又一滴。
血珠砸在下方一个伏跪于地的少年脸颊上，洇开一小片污浊的暗红。液体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像一道道血泪。
少年身形单薄，穿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烂弟子服，裸露出的皮肤几乎没一块好肉，新伤叠着旧伤，有些深得都能看到里面白森森的骨头。
他低着头，散乱如鸦羽的黑发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有紧抿的、失了血色的薄唇，和唇角一道尚未干涸的、兀自透着新鲜腥气的血迹，透出一种触目惊心的脆弱与……一种沉静到令人心慌的阴鸷。
死一样的寂静里，只有血滴落地的微响，和自己胸腔内那颗心脏疯狂擂鼓的噪音。
什么情况？演什么真人综艺呢？？
沈衔清彻彻底底地僵在了原地，身上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被这骇人的场景和身体残留的暴虐快意冻结。
这不是他那间逼仄的、堆满文件的办公室！不是他那把吱呀作响的转椅！！
加班猝死前最后印在视网膜上的，还是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令人头晕眼花的报表数据，怎么一睁眼就成了……凶案现场？还是他正在行凶的现场？而且，行凶者赫然正是他自己！
早知加班会猝死穿书，他宁愿躺平当条咸鱼！！
念头刚落，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洪流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蛮横地冲进脑海，撕扯着他的神经，几乎要将他的头颅撑爆。
沈衔清，字忘尘，玉清仙宗地位尊崇的清霁仙尊，修为已至化神后期，堪称此界战力天花板之一。其人容颜绝世，却性情乖戾阴郁，常年闭关，喜怒无常，尤其对座下这名不知从何处带回、名为萧烬的小弟子，动辄打骂折辱，手段之残忍酷烈，近乎变态，宗门内皆有所闻，但却无人敢置喙。
而脚下这个奄奄一息、名唤萧烬的少年……
天生魔种，根骨奇绝，心性隐忍狠戾如孤狼。前期饱受欺凌，隐而不发，后期得遇机缘，魔胎苏醒，必将屠尽仙门，血洗三界，成就无上魔主尊位。
其师尊沈衔清，作为昔日施加折辱最甚者，将被其亲手削尽四肢，挖眼割舌，做成人彘，囚于幽冥血海之底，受万魔啃噬之苦，日夜煎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至神魂俱灭……
一段段文字描述伴随着栩栩如生的画面感呼啸而至，那是他猝死前熬夜看完的一本黑暗流仙侠小说！
穿书了。
不是主角，不是路人，偏偏成了那个开局就在疯狂作死、结局会被男主挫骨扬灰、死得惨绝人寰旷古绝今的变态反派师尊！
等等等等，这是什么天崩开局啊？？？！
师尊果然是个高危职业。沈衔清欲哭无泪。
人家穿书要么是开局爆装备行侠仗义行走江湖，要么是一路开挂享受富贵人生。怎么到他这里就是要死了啊？？
沈衔清微微颔首，余光瞥到了他正手持的刑具，很明显刚刚在这里，他亲自对少年时期的未来魔尊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教导”。
嗯。“作死”的很彻底。
一想到自己的结局，冰冷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停止呼吸。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原身残留的那种暴虐情绪还在经脉里隐隐流动，更能感觉到脚下那具看似脆弱的身躯里，正压抑着怎样一种令人胆寒的、深渊般的死寂。
他要怎么办？？
不行，不能OOC！绝对不能！
这是闪过沈衔清脑海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在拥有足够自保实力或者找到办法脱离这具身体之前，任何与原主迥异的行为，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可怕后果，尤其是可能提前引爆眼前这个隐藏boss体内那点尚未觉醒的、足以焚毁一切的魔种！
顿时求生本能在瞬间压倒了所有慌乱。属于现代社畜的、在高压老板和甲方手下锻炼出的极限伪装技能瞬间启动。
他实在没想到这种“本领”没有让他成功升职加薪，倒是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
他应该还要庆幸？？
不，才不可能！如果不是这个死客户，他也根本不可能会猝死来到这里！！
抱怨归抱怨，虽然可能结局还是死翘翘。但是最起码还是要挣扎一下吧。
好歹，留个全尸吧。
沈衔清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腥甜感——那大概是原身修炼留下的暗伤，也可能是他自己吓的。他强迫自己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厌倦的目光，扫过地上颤都不颤一下的少年。
他的手腕微微一抖，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那根沾着血的黑鞭如同毒蛇般缩回，缠绕在他苍白修长的手指上，化作一枚看似朴素的黑色指环。
他极轻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尾音拖出一点原主惯有的、刻薄而慵懒的嘲弄。
随即，一个质地上乘、触手温润的白玉小瓶被他看似随意地从袖中取出，信手掷出。那玉瓶划出一道微不足道的弧线，“啪”地一声轻响，精准地落在萧烬手边混合着血污和泥泞的地面上。瓶身洁白无瑕，与周遭的肮脏污秽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废物。”
他的声音像是昆仑山巅万年不化的寒冰，淬着毫不掩饰的漠然与轻蔑，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庭院凝固死寂的空气里。
“别死在这里，”沈衔清拂袖，转身，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仙尊该有的、不染尘埃的孤高姿态。
他一步步踏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脚步声清晰而平稳，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自己那早已狂乱得快要炸开的心跳节拍上，强撑着不容许露出一丝破绽。“脏了我的地方。”
直到彻底走出那处偏僻的惩戒庭院，绕过曲折的回廊，假山石木彻底隔绝了身后的一切视线，沈衔清才猛地停下脚步，后背“咚”地一声撞在冰凉刺骨的廊柱上。
刚才演得还不错。沈衔清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这第一关，算……算混过去了？
应该吧，他也不知道。这太诡异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穿书”这种他看小说都不带瞅一眼的题材，居然真的发生在现实里，还是……在他的身上？？！
几乎是同时，他双腿一软，险些直接瘫坐下去，连忙用手死死撑住冰冷的柱身。额际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后背的月白法袍早已被涔涔冷汗浸透，湿漉漉、黏腻腻地贴附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寒的战栗。
他靠着廊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来自原身的记忆碎片仍在脑中冲撞，带来阵阵钝痛，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而在他方才离开的那片死寂庭院中。
伏跪于地的少年，指尖几不可察地、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良久，久到空中那丝属于化神修士的威压彻底消散无踪，久到仿佛连时间都已凝固。
他才极其缓慢地、异常艰难地，抬起了头。
散乱濡湿的黑发黏在他苍白的前额和脸颊，发丝缝隙间，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面没有泪水，没有怨恨，甚至没有痛苦，只有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浓黑，像是亘古无光的深渊，能将世间一切光亮、情绪乃至希望都彻底吞噬殆尽。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前方空无一人的青石路上——那是方才沈衔清离去的方向，停留了极为短暂的一瞬，眸色深不见底。
然后，那毫无温度的目光，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自己手边泥泞中那只突兀的白玉瓶上。
他沉默地注视着那抹刺眼的洁白。
片刻后，他动了。染着血污和泥渍的手指艰难地抬起，缓慢地、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稳定，精准地握住了那只冰凉的玉瓶。污泥和暗红的血渍立刻沾染了原本温润无瑕的瓶身。
指尖摩挲过冰凉的瓶身，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那位仙尊的冷冽气息。
他把白玉瓶拿到鼻前，轻嗅着那上面独属于师尊身上的香气……
萧烬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晦暗的阴影，彻底遮住了眸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近乎扭曲的探究与疯狂滋长的偏执。
像无边死寂的深渊，终于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细微却足以搅动一切的涟漪。
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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