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渊是被一阵“叮铃哐啷”地碰撞声吵醒的。
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在意识彻底清醒前，便已探手去摸身侧的覆白。
但他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冰冷的夜风通过敞开的大门，灌进了室内，吹了鹤渊一脸。
“有人偷走了覆白？”不，这个动静，倒不如说是抢。
可为什么？直接趁着自己还未清醒拿走就是。
这样的举动，反而像是在提醒自己，“快来追我”。
满心疑问之间，鹤渊掐诀感应起覆白的所在。位置虽然偏僻，但好在距离并不远。
而且，被带走覆白似乎并没有什么抗拒之意。
难道是盼盼！？
鹤渊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顾不得身体上的疲乏，随手披了件外衣便朝她们所在的位置赶去。
等鹤渊找到云谒的时候，她正蹲在两个屋子的夹缝之中，月光透过屋檐的缝隙落在她的脸上，衬得她的脸色白如金纸。
只见覆白的剑鞘被她紧紧咬在唇间，左手紧紧握着右手的手腕，而右手则死死攥着着素白的剑身，任由利刃陷入自己的血肉。
不只是疼还是怕，云谒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滑落，可她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地面，连眼睛都没有眨过。
就像是坏掉的人偶一样。
鹤渊见此情景，只觉呼吸一窒，顾不得其他，连忙冲上去，试图让云谒松手，“盼盼，你看着我！”
云谒的身体很凉，不是平日里那种温润地凉，而是如同尸体般的冰凉。
“看着我！我是鹤渊，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护着你！”鹤渊只能强迫着云谒抬头看向自己，额间相触的瞬间，鹤渊也不由抖了一下。
“没事了……没事了。先把手松开，好不好？我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的。”揽过云谒，鹤渊一边柔声哄着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覆白从她的手中拿走。
温热黏腻的液体沾湿了他满手，痛苦的记忆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鹤渊咬牙晃了晃脑袋，比起那些事情，现在更重要的，是安抚好眼前显然已经崩溃的姑娘。
这是鹤渊第一次因为长剑脱手而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他又开始试图取下被云谒叼住，用来止住呜咽之声的剑鞘。
“不要怕，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不好？”
本已在鹤渊安抚下平静了些许的云谒，随着剑鞘被抽出，整个人又再次紧绷起来。顾不得手上依旧泊泊流血的伤口，她猛地一把推开鹤渊。
她将建木掷到鹤渊身前，“把建木收好，然后离开我的视线！”
云谒的声音并没预想中的破碎混乱，相反，她的神智十分清明。
就像是意识被人活生生撕裂一样，云谒此刻正对鹤渊、对眼前的一切都抱有前所未有的怨恨、愤怒，以及杀意。
明明知道这样是这不对的。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是这样的。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鹤渊，我好像受到了‘秽’的影响，但覆白的效果只能缓解，不能压制，更没法清除。”
人皮在眼前溃烂，露出里面腥臭的红肉。
明明可以听出鹤渊的关心，却总是忍不住去想，他只是在哄骗自己，等自己放下戒备后，再将自己虐杀至死。
“我想杀了你。”霜雪早已被云谒丢在远处，她眼下最该做得，就是强迫自己不去看此刻唯一的“凶器”——那截建木，“所以，带着建木，快走。”
鹤渊因为云谒极度割裂的反应，产生了片刻的怔愣，但很快，便理解了眼前的情况。
“‘秽’对心智的印象，取决于一个人本身有多少痛苦。”鹤渊说着，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捡起地上的覆白，向云谒又靠近了几分，“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会失去记忆，所以你的‘失忆’，就是把这些变成‘别人的事’，对吗？”
是这样吗？
或许是这样吧。
可现在，好像并不是研究心理、或者精神相关的问题的时候吧？
“鹤渊，离开吧，我不想成为‘云谒’。”此刻云谒就像一只受伤濒死、却不忘炸毛的猫，鹤渊每靠近一步，她便挣扎着后退一步，“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
“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视线不自觉落在了鹤渊手中的覆白上。
她并没有感受到鹤渊的杀意，也清楚地知道，鹤渊此刻是想救自己。
可即便如此，云谒也十分自然地下定决心，如果鹤渊再靠近的话，自己就会抢在他之前，先动手杀了鹤渊。
面对云谒毫不掩饰地杀意，鹤渊竟然带上了一丝轻快之感，“你不是她，你也不会成为她。所以，不要想着自己解决，交给我就好。”
话音落下，鹤渊便毫不犹豫地提剑朝着云谒刺去。
素白的剑身不知何时染上了鹤渊的血液，而变为猩红一片。
在禁术的加持下，早就经历过一轮自我消耗的云谒根本不是鹤渊的对手。
寒芒落入云谒的双眼，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刺穿。但奇异的是，云谒并没有听到血肉被破坏的声音，也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疼痛。
“笨盼盼，覆白也是需要剑诀和心法的。”鹤渊一手将剑抽出，单手便将她按在墙角，禁锢在怀中，忍不住笑出了声。
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鹤渊就是莫名地，忍不住心中的欢喜之意。
她愿意将自己阴暗面告诉我，她是信任我的。
她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愿伤害我，她是在意我的。
她亲口承认自己不是“云谒”了，从现在起，我们是一起杀害“云谒”的共犯了。
“……”影响逐渐消退，云谒的神智反倒开始模糊起来。
迷迷瞪瞪间，她只觉得自己刚刚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而且，现在她俩这个动作，好像也不太合适。
如果是从前，云谒这时候高低得展示一下自己散打六段的含金量。但此刻面对鹤渊，云谒倒是连自己都有些意外地，选择了使用语言，和平交流，“谢谢。我没事了，你可以松手了。”
云谒一边说着，一边试图从鹤渊的禁锢中解脱出来。
可谁知她刚蠕动了两下，鹤渊另一只手就也揽了过来。
少年的身体就这样整个贴了上来，微微躬身，将头埋在云谒的颈间，整个人笑得发颤，语气也任性、或者说，鲜活了不少，“不要！”
“嘶……你——”
“盼盼，就像你猜的那样，我的确，是重活一世的存在。”
云谒：“……”
我说我没猜过还来得及吗？
这小子应该不是那种，叽里咕噜自曝一大串，完事之后又想着杀人灭口的心理变态吧？
“按照之前约好的，我们开诚布公地聊聊吧。”
“行。”
云谒：我没得选.jpg
“但你得先松开我。被人看见了，咱俩十张嘴都说不清。”
——
“要么说好多人都想当掌门呢，待遇确实不同，仙人了都还有单独的小厨房。”
云谒带着鹤渊，摸黑钻进了衍天宗为守白准备的住处。一边冒着酸水，一边动作利索地准备给自己整点宵夜。
没办法，刚刚那一串精神折磨消耗太大，不吃点东西，她都觉得愧对自己，没有真动手杀了鹤渊的毅力。
“你想当掌门？”鹤渊跟在她身后，已经做好了帮她打下手的准备。
“当然不想。我只是想吃宵夜。”云谒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迟疑一秒，都是对自己连续几年“想要混吃等死”的愿望的不尊重。
在鹤渊的指导下，云谒成功在屋外布下了掩人耳目的结界，两人一边在厨房忙活，一边展开了一场坦白局。
从云谒记忆里的“原著小说”，到鹤渊上一世从拜师到最后反噬而死。已经把最大秘密说开的二人，自然也没了隐藏其他内容的必要。
“所以，你一直回避我，是因为觉得我会杀了你。”鹤渊颔首，对于云谒的想法，倒也可以理解，但还是不由好奇，“可你并没有抗拒那个小说中，同样对你有怨念的大师兄。既然如此，为何不想着也对我也怀柔一下？”
“那不一样，你这个年纪……”对上鹤渊似笑非笑的眼神，云谒果断改口，“咳，在你没有重生的前提下，十几岁的年纪，正好是最敏感、最不安定的时候。万一好好一个根正苗红的孩子，反而被我给带歪了呢？”
“……”想起云谒至今为止的种种行为，虽然不说近墨者黑，但也确实算不上是一个多可靠的长辈。
“……不是，你意思意思，否定一下呢？”
“抱歉，下次一定。”
“嘶。”看看，这不就近墨者黑了，连敷衍人都开始学自己了。
云谒吃下最后一块酱油年糕，虽然不如薯条爽快，但也算吃舒服了，“按照你的说法，建木是你在一百年后的秘境中才得到的……可我看得小说里……等等，书里并没有写过时间点。”
“而且，顺序、因果也不一样。”
鹤渊清楚记得，自己上一世，是在拜师三年后，和其他内门弟子一起入剑冢得到的覆白。
虽说这一点和云谒的记忆对上了，但与云谒的记忆相反，自己是因为覆白，才得到了建木的认可。
“鹤渊，从前世开始，一直到现在，你的记忆有出现过断片、或者模糊吗？”
“没有。”虽然有很多事情至今都还带着谜团，但只从自己视角上的连贯性来看，鹤渊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鹤渊十分笃定的样子，让云谒的心中有了答案，“与你相反，我的、或者说，我脑子里关于你师…尊……”
云谒停顿得有些怪异，对上她自觉失言、带着写尴尬的眼神，鹤渊笑了笑，“没关系，再怎么样，她也的确是我三叩首过的师尊。”
说毫无芥蒂自然是假的，但一码归一码，自己确实从她身上血到了许多，旁人一辈子都没机会接触到的知识和力量。
“嗯，”云谒点点头，继续道，“我的脑子里，关于她的记忆，其实十分模糊。举例说明的话，就像看一篇文章或者故事，开头结尾、起承转合，开头被撕掉了，中间过程被墨水糊住了，只有结尾最后两行能够看清。”
所以，云谒只知道原主是被鹤渊带着恨意杀死的，却并不知道鹤渊为何恨她。
而这段被模糊掉的“前情提要”，因为某种原因，或许是人脑本身的机制，又或者是某种外部干预，总之，就自动被补充为：因为近乎与虐待的严苛对待，所以招至了怨恨，迎来了报复。
显然，云谒的记忆才是异常的那个。
“说开之后，事情的复杂程度也并没有好转啊……”刚通过食物补充回来的精力很快就被这一片迷雾般的情况给消耗完毕，云谒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看着云谒趴在桌上有气无力的样子，比起真相，此刻的鹤渊更在意的，还是她的身体。
同样是被“秽”影响过心神，虽然不知道云谒到底是怎么做到没有完全控制的，但回想起她刚才的样子，鹤渊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抽痛了一下。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情、思绪被分裂成两个极端，就算无法感同身受，光是想想，也能够明白那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先回去睡会吧，明日还得回青山派，免不了又是舟车劳顿。”鹤渊说着，起身打算收拾碗筷。
“啊碗筷就放这儿，留下给守白收拾吧。免得他在天上飘久了，连基础生活技能都忘了。”
一想到明天守白看到厨房，黑着张脸的样子，云谒就忍不住笑起来。
甚至恨不得留个“到此一游”的条子，生怕他当真物理意义上的“不食人间烟火”，根本不进厨房，直接错过。
都看到这里了，就再补一嘴吧：鹤渊其实是INFJ。
只能说，没想到我太空垃圾组也是给我写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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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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