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青胤死死地钳住她手腕。
他重复那呓语般的两个字:“永远。”
他眼神里的沉重,她果然接不住,她狼狈地避开他的目光,却忽然看清了他手腕上触目惊心的裂纹。
像一道倒数死亡的邪恶伤疤,恶毒而又蜿蜒地根植在他的手臂上,裂纹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想把他的皮肉都翻裂,撕碎,露出森森白骨。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他的伤疤。
竟是在梦境中。
——天罚所致,罪孽其身,岁不过弱冠,薨矣。
她的心瞬间被惊惶攫取,猛地抬眼看他:“你……”
天空便是在此刻炸开一声惊雷,密集的鼓点声由远及近,大雨倾盆而下,砸碎地面,整个白泽宫都在震颤。
她怔怔地看着他。
他面无表情,眼底却掀起狂风暴雨。
更甚此外天地。
……
第一座梦境,就这样坍塌了。
混沌如潮水从四面八方袭来,青胤的身影瞬间被撕扯化为齑粉,幽媓大惊,想扯住他的袖子,可他却从她的指缝间随风散去了。
她瞬间跌落下去。
噬梦妖眼疾手快,不等她接受,就已经织就成了第二重梦境。幽媓只觉得眼前忽明忽暗,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还是坐在梳妆镜前,只不过这次,她的妆容极其冷艳。
阿蘅的声音传来:“姑娘,王上来了。”
在幽媓来不及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时,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他站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幽媓连头都不敢回了。
她该说些什么?
脚步声又近了,他走到她身后,抬起手,帮她挽起散落的青丝,通过镜子,她看到他用一把样式古朴的梳子为自己盘起发髻,动作温柔而虔诚。
他这么好……她可怎么发挥啊……
就在她纠结时,背后传来他的声音,淡淡的,分不清是喜悦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大婚定在下个月初。”
她垂眸,冷淡道:“哦。”
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冷淡,自顾自道:“仪式都已经准备好了,安排在轩辕祭坛,我会派人去璇玑国接来外祖母。再过几日,就会有人给你量体裁衣……”
“我不想嫁了。”
背后挽发的手顿了顿,很快恢复如常。他竟似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说:“……是你最喜欢的正红色,还配了南海进贡的合浦珠。之后你可以到白泽宫与我同住,等我们有了孩子……”
幽媓的指甲都快陷入掌心了,她强忍着心中钝痛,下狠心猛地抬头道:“我不想嫁你!”
他的话止住了。
四目相对,她终于看清他的模样。
风尘仆仆,满面陈霜。他甚至身着战甲,上面还沾着血,俊美锋利的眉眼也染上绯色,如玉的脸颊上还爬着一道血痕……为何这副打扮?难道他刚从战场上回来吗?
“我……说我不想……”
她实在是说不出来了。
“我听见了。”他这样说。
……不难过吗?不伤心吗?
她怔怔望着他,他低头与她对视,许久后,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该怎么形容呢?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无可奈何,还有一种刻骨的悲哀。
他在她身侧,缓缓半跪下来。
幽媓的心跳都快停了。
他竟然说:“好。”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有方才的地动,没有滂沱大雨,也没有那几乎想要崩裂天地的惊雷和闪电,像是在一片寂静里,他郑重地跪在她身边,捧起她的手,贴住自己的脸。
“那你想去什么地方吗?我陪你。”
“或者……你想要什么?”
“想回家吗?还是像你之前说的,想要荣华富贵?”
“告诉我,我在听。”
“我会满足你,无论何时,只要我能。”
他热切地注视她,每一个字都问得无比认真。
到最后,他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那句——
“可以……不要恨我了吗?”
幽媓仿佛被这绝望的发问扼住了喉咙,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争吵。一个声音说,别心软,快动手,还有噬梦妖在旁边盯着呢,你是为了他好!
另一个声音却在说……在说……
她面如死灰,浑身都在颤抖。
它说……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好像有什么东西,隐在层层迷雾背后,潜伏在平静的水下,却总在关键时刻呼之欲出。她望着真相,那种感觉就好像……在通过他的眼睛,看自己。
那雪山湖泊一样的,深邃无垠的眼眸。
映照着她的倒影,模糊的,不甚清晰。
她不受控制地抚上他的脸:“我不恨你。”
他的手猛地收紧,嗓音低哑:“可你想杀我。”
幽媓的手瞬间冻住,她看着他的眼睛,听到他用近乎嘶哑的声音说:“你……骗了我。”
……
记忆的焰火在眼前炸开。
在梦境坍塌的前一瞬,在他们今生初遇时,他紧紧地攥着她的手,眼底翻涌着滔天巨浪,搅碎理智,像是隔着万千轮回……
那时,他问她的,是否也是相似的话?
——你为何要那样对我?
——为何要骗我?
——幽媓,你想杀我。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即使他生性多疑,即使这只是错乱的梦境,但相似的话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尤其是在那夜湖畔,他吻过她之后,问的是,她还记不记得。
他在掩饰什么呢?又在逃避什么呢?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她透过那雪山湖泊,看到风暴休止后,荡漾的波纹终于渐渐平息,显露的是她的影子,极其清晰。
……
第二座梦境也哄然倒塌。
幽媓根本来不及回过神,就跌入了第三个梦境。她现在头痛欲裂,根本无暇去思考,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根本无法视物。
脸上冰凉一片,刺痛,她摸到水渍,想来是哭过。
又过了一会儿,稍微适应了环境,她才意识到不是自己不能视物,而是这屋子里本就伸手不见五指。
她埋在冰冷的被褥里,浑身发抖。
宫门轰然打开,脚步声在其间回荡,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她甚至能想象他走来时的样子……
肩膀上一痛,他将她翻过来,在黑夜里狠狠地捏着她的肩膀,厉声质问道:“为什么?”
“我和你有什么恩怨?你要这样对我?”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先是千方百计地靠近我,再用这副冰冷的模样拒绝我,你凭什么这么做!”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现在你玩够了,没兴趣了,我就可有可无了,是不是?你凭什么如此自私?!”
幽媓不知为何牙齿发颤。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
他猛地俯下身。
……
这大概是她经历的最难忘的吻了。
他近乎是在惩罚她,他吻得炙热但痛苦,纠缠的唇齿里混合着铁锈味,似乎也有咸涩的泪。幽媓拼命地抵抗着那就已经无法忽略的猜测,自欺欺人地吻他,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她像只飘摇的小舟……
这个梦,也要塌了,是不是?
她紧紧抱着他。
什么噬梦妖,什么痛苦。
她献上最热烈、最缠绵的回吻,补偿似的寸寸描摹他的唇形,手指拨开衣领,被他瞬间握在掌心,黑夜里依然炙热明亮的眼神暴露了全部,万劫不复,甘之如饴。
噬梦妖的怒骂声在耳畔响起:不知羞耻!
她冷笑,在心底回应:你爱看的话,就看吧。
青胤忽然停下来,抵住她额头,喘息着。
“你爱过我么?”他竟然问。
幽媓毫不犹豫,道:“爱。”
他沉默片刻,又问:“当真?”
她破涕为笑:“再问多少次,都是同样的答案。”
……
第三座梦塌陷在意乱情迷之时。
许是噬梦妖看不得他们两情相悦的缠绵场景,所以提前叫停了。梦境塌陷后,她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将幽媓引入下个梦境,而是给了她时间冷静。
幽媓倒是毫不在意。
她其实早就下定决心,要在青胤脱离危险后就杀了这两只妖,如今的噬梦妖在她眼里已经死了,无论她现在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会随她的魂魄一起,消散于这天地之间。
她平静地在混沌里打座,甚至挑衅道:“这么久都织不出个梦来,你是饿昏了头吗?”
噬梦妖大怒:“若不是你在那里拖延时间,我何必亲自撕碎梦境?”
幽媓闭目养神,笑道:“着急的是你,又不是我,少动怒吧,小心织不成梦,你的同伴也等不起……”
噬梦妖狠狠咬牙。
……
第四重梦境和先前的三个都不太一样。
睁眼的一瞬间,幽媓心神都被震颤三分,这大概是她唯一熟悉的场景——苍梧山巅。
脚下,业火如海,尸横遍野。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浓烈而已刺鼻,她茫然地站着,手里握着一把剑。幽媓低头看去,更是吓得面色惨白如纸——
灵玉髓珠,刃纹流川,泛着霜雪般的幽幽白光。
重虞剑?!
她吓得手都在抖,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正在步步接近,直到那来到她背后几步远,站定。
幽媓似有察觉,愕然回眸。
是个年轻男人。
她没见过他,却觉得莫名熟悉,他也有一头如雪的银发,五官端正阳刚,线条硬朗,眉如剑峰,目含霜雪。
他定定望着她,开口问:
“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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