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焦灼,长夜孤寂,梨月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秦府书房,三张内容一致的纸条并列摆放,写着‘无朋无友、来历不明’。秦明朗正手扶额头低头沉思着,情报处上午、下午和晚上都传来一样的消息,竟是未有一点进展,他手下可不是废物。
上午调查人员说:周围住户商贩不识,亦无她来去行踪;下午调查的人员说:户籍处查找了所有外籍女子,没有半分线索;晚上调查的人员说:检阅过七日内所有进城名单,并无吻合者。
秦明朗内心想笑,难道她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随即转头,透过窗户望向清风阁明亮塔尖,接下来便……好好看看,她是究竟何人,竟有这通天的本事和手段!
蜡烛已近灯座底部,窗外天色却依旧沉在黑幕里。
梨月合衣躺了一夜,耳尖始终竖着,第一遍鸡鸣声划破寂静,她立刻坐起身,指尖揉了揉发酸的腰,眼底却亮得很。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端详这里的梳妆桌。虽不及博物馆中武皇帝那面金银平脱镜华美,但木质温润,纹理清晰,散发着淡淡的天然清香,反倒更令人心静。倘若能抛开时代和危机不谈,她会十分喜欢,此地的古韵高雅。
取出妆奁中的木钗,随手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铜镜打磨得异常光滑,清晰地映出她清丽的脸庞,白瓷般的眼白与乌黑的瞳孔对比分明,努力扬起一个鼓励的微笑。
又是新的一天,会有新的挑战。
街边打更人报:鸡鸣清起,天色蒙尘,现在五时。
隔壁院落陆续亮起三盏烛光,快到当值时间,梨月双手托腮,守在北窗边,等待雪银出门。
雪银房间最先亮起,也是最先熄灭的。她轻轻扣上门,只听得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叫声,“雪妹妹,雪妹妹,早上好!”
小姑娘转身抬头望去,见梨月正趴在窗棂边对她招手,露出会心一笑,示意她要去集合点到,晚点过来寻她。
梨月闲来无事,坐在书桌旁,随手取下一卷书研究。虽然看不懂字,找相似却是不难,日常所需仅有五千词汇量,在宣纸上写下重复率极高的图形,不一会儿寻得十来个字。她将可能的意思对齐写在另一张纸上,结合象形文字的特点与段落语句位置,推演出的、之、人、大这类简单词汇。
像解读密码一样,从这些抽象文字的结构中寻找规律。比如,“人”字那简单的撇捺,是否源于一个站立侧影的简化?“大”字是否像一个张开双臂的人形?这过程虽如婴孩学语般稚拙可笑,却让她乐在其中。她深信,只要掌握其中逻辑,定能摆脱这文盲境地。
好事一桩。她心情稍霁,然而大量脑力消耗后,饥饿感阵阵袭来。
恰此时,听见有人在下面敲门,梨月连忙收好宣纸,将其藏进了书卷夹页之中。
来者是赵管家手下下侍女春绣,没想到她是专程来请人的“梨姑娘晨安,大人请姑娘到中庭吃早茶。”
梨月坐在一旁方椅上等秦府主人,正是无聊之时,于是环顾一圈细细打量起来。传统神兽图案装饰于中庭粗壮立柱上,屋檐四角齐平,中央挑空极高,一盏精美繁复木灯垂吊而下,灯盏下方摆有浅黄色玉石镶嵌的红木圆桌,六张红木矮凳围着圆桌,摆放间隔有序。
“劳姑娘久等,在下去厨房安排膳食故而姗姗来迟,还请姑娘见我一番诚意,饶恕秦某无礼之处。”秦明朗陈词恳切。
后面小厮鱼贯而入,一道接一道各色汤茶甜点,近二十个餐盘摆满了偌大圆桌。
这就是古朝有钱人的实力吗,这是超级超级富二代吧,绝对顶尖的家族,梨月暗暗咋舌。
“我前脚刚落座,秦公子便来了,实在算不得久等!有劳公子这些天费心照顾,不得不说,贵府膳食实在美味,顿顿令人胃口大开!”她真心实意赞扬道。
秦明朗一身常服,笑意温润地邀她入席:“梨姑娘住得可还习惯?若有需用,尽管吩咐下人。”他语气关怀备至,亲自为她布了一筷水晶虾饺。
梨月保持得体微笑,柔声道谢:“多谢公子关怀,处处周到,心中已是感激不尽。”
秦明朗眉宇间染上担忧之色,讪讪开口:“梨姑娘孤身在此,秦某自是应尽地主之谊。只是姑娘暂留府中,若叫家乡父母亲朋失了姑娘下落……辱没姑娘声名,秦某良心不安。“他语气温和,目光却如探针,锁住女子每一丝细微反应。
最后一句古老迂腐的话,哽住了女子咽喉,继而止不住地咳嗽着:”咳咳,咳,我在此无父无母,咳,是孤家独身的漂泊之人。“希望男子能明白她其中意思。
秦明朗垂下眼睫,遮住眸中骤起的精光,语气满是歉疚:”多有得罪,无意提及梨姑娘伤心往事!敬请安心住下,今日的冒犯实属无心之失,还望姑娘多多海涵。”
梨月大气挥手似没放在心上,两人再无交流默默吃下碗中膳食,直到梨月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秦明朗才在护卫催促下,先行告辞。
中庭上门楣上挂着精致匾额,她见秦明朗从大门迈出,才缓缓起身。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个道理她十分清楚,目前还想不到怎样能够回报给这位贵公子,虽然他看起来不是一副需要回报的样子。
想起昨晚雪妹妹所述的一线契机,转身去寻了赵嬷嬷,倘若自己能够展示出些许价值,或许能名正言顺留下来,先落得一处安稳之地。
在中庭看见赵嬷嬷时,她正训斥着一位刚入府的小侍女,听见梨月打招呼,便挥挥手帕让侍女退下,接着转过身,仔细打量着声音的主人。心下暗忖:好一个美人胚子,听来往下人流传时,她还以为是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子,放出的风言风语,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赵嬷嬷安好,我是暂居清风阁的梨月,承蒙嬷嬷关照,特今早前来道谢!“
不光有副好面孔,还嘴甜声美,嬷嬷暗自评价,面上笑呵呵:”说什么关照不关照,这都是本嬷嬷分内之事,当不起谢,当不起哟!“
梨月见她并没有进入正题之意,于是继续说:“听闻嬷嬷,对我家乡服饰技艺有些许兴趣?我虽然不善女工,但服装手艺乃族内传承,也算知晓一二!”
对面之人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打着哈哈:“是极是极。”她挥退左右,拉着梨月小手亲热道:“咱们府上及各家的衣料采买,多是交给桑织行打理,那家管事是我姐妹,我见姑娘略有些见解,想着大家如果能多多交流,那就可以进步进步,你说是不是。”
花光梨月半辈子的文学修养,仍未能全然参透这话中深意,估摸着是要暗地里为桑织行做事,只得诺诺点头称是。
嬷嬷对女子表现实在非常满意:”既如此,一会儿我便带姑娘出府,去桑织行见识见识,你可莫要辜负嬷嬷一番好心啊。“见她接连点着头,老婆子眼里闪着奇异光彩,嘴角笑容愈发深刻“好,好,好!”
从桑织行后门踏出,梨月袖中五页纸满满墨痕,犹犹豫豫地开口:“今日浅浅学了点皮毛,实在觉得那织锦刺绣的技艺精妙无比,是一门安身立命的大本事。我真心想继续学下去,恳请嬷嬷说说情?我日后一定勤勉用心,绝不给嬷嬷丢脸!” 她望着对面之人,眼神像等待宣判的小鹿般紧张。
嬷嬷脸上笑容如同初春解冻的湖面,眼中满是欣慰和欢喜:“好,好,有志气!学手艺,那是正途!这事啊,包在老婆子身上!桑织行管事娘子,跟我有几分交情。过几日,等老婆子得空去递个话,给你讨个准信儿!”
女子眼里绽放出明亮光彩,语调明快难掩激动:“多谢嬷嬷,嬷嬷大恩,梨月定当牢记!”压在心头之上重石,总算能落下地。
月亮西斜,银辉透过雕花窗棂,为屋内添上一份清冷光边。
秦明朗端坐于紫檀木书案后,在书房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显得愈发挺拔而孤峭。
黑衣男子淡漠之声,在室内回响:“禀大人,继上次调查后,属下等已将搜索范围扩至临近五城关于先前流窜的那几股人牙子,其大部确已迁徙至关外漠北一带,踪迹难寻。剩余零星散匪,亦逐一查访逼问,没有掩盖此类女子的进城记录。”
秦明朗轻轻扣下手中探报,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底下人身上。
那人感受到上方的压力,语速微不可察地加快:“但属下等多次走访那处,其中有二三人模糊记得,约在七时前后,那女子倏然出现在街角,之前之后皆无人目睹,仿佛……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黑衣男子深吸一口气,继续陈述判断:“属下认为该女子,未曾接触过人牙子团体,因其没有长途跋涉的憔悴面容,也不似边关女子长相。但属下认为此人,更不是本地贵族女子,只因卞都女子,无人不识大人风采,其人眉目生疏不似作伪。"
“属下无能,未能查明根底。为今之计,只有加派人手,日夜紧追其行踪,以期尽快水落石出,请大人示下。”探子禀报完毕,屏息垂首,不敢抬头。
秦明朗面沉如水,不曾多言,挥手让探子退下,独坐在昏黄的烛光里。
若是某家为躲避联姻而四处流散的贵女,家族便不会大肆声张,她自然也会假装不识。倘若是有人故意寻来这样容色出众的女子,又费尽心机安排一切,那便是那位……想对他动手?
倒真是留人留对了,如此查无可查,不放下眼下,怎知她如此有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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