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主城那日,是个很好的艳阳天。
何琼戴上了孟商送给她的碧玉簪,一大早就起来,搬了个小木椅,坐在桃花树下发呆。
小姑娘双手托着下巴,仰着脑袋看花,觉得这里的花真好呀,越开越灿烂,挂在梢头像灯,铺于地面似毯,只是瞧一瞧,便让人心生柔软。
她独自欣赏,独自入神,觉得看一辈子都难生厌烦,并未留意到光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身后传来笑言:
“听侍女说你在这儿坐了一上午?也不怕被桃花腌入味?”
何琼转过头——原是孟商踏花而来,广袖云衫,闲庭信步。
她没回应他的调侃,目光在青年头戴的白玉冠上定了许久,偏不去看他一双笑眼:
“要走了吗?”
孟商:“啊。主城事务安排完毕,云袖的情况也稳定下来。没必要再留。”
何琼沉默片刻:“你娘得知你离开,不会再闹?”
孟商展现出难得的好脾气:“谁知道?有那时候再回来便可。”
何琼:“……倘逢战事期间,你抽不开身呢?”
孟商一噎:“喂。怎么总做这些扫兴的假设?”
他反问:“不如你猜猜看?”
何琼:“……”
何琼:“我不是你。我猜不到。”
大曜首领兜头被问这样残酷的问题,心情显然算不上美妙,轻哼一声,转身去了:
“你猜的到。只是不肯说。”
“罢了。孤告诉你,孤选江山。”
“跟权势比起来,别说她了,孤自己这条命,也算不得什么。”
“——还有,比起思考这些无聊的问题,你或许应该赶快收拾一下东西,去城门会和。”
“若是迟了,孤可不会带着一帮人马,等你一个。”
何琼:“……”
青年嘟囔着走远啦,何琼却依然窝在椅子里,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绮艳尽头,连个小小的点都不再见。
大风一扬,又是芳菲迷眼。
444见没有旁人,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虚虚趴在她肩头:
“宿主,你好像有心事?”
何琼沉默片刻:“我在想,所谓的满意值,到底是什么。”
444:“……哎?”
何琼出神:“迄今为止,战争胜利、我说了让他开心的话,满意值都会增加;被云袖的事情刺激到,满意值就会减少。”
“‘对当前生活的满意度’……这个解释太笼统了。”
“不如说,满意值……代表着孟商当下的悲喜。”
444一脸茫然,猜测她的心思:
“宿主是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何琼垂眸:“……不。这当然很好。”
“他想要开心,我顺着就是;他想要强大,我帮着就好。他欲成为九五至尊,我倾尽全力相助;他完全否定过去那个弱小的自己、过去那些无用的情感……我和他一起否定、一起忽视……”
“这样就行了。”
何琼慢慢皱起眉,喃喃:
“……这样就行吗?”
444不理解她的意思:“宿主?”
何琼顾自道:“按道理来说,这样就好了。”
“可我喜欢跟他斗嘴,不喜欢一直顺着他。”
“我不愿意看他放任云袖来杀。不愿意他一味的追求权力,把过去的弱小、痛苦、友情、亲情……一起抹杀。”
“我希望他走出过去,希望他完成愿望,希望自己的任务成功。但我不想看见他跟过去一刀两断,否定曾经的一切,把自己的人生剖成两半。”
444:“……”
何琼:“满意值反应的只是他当下的情感。可是,完全让他所希望的事情全都发生,就对吗?”
何琼说这些话时,想的是孟商偶尔的戏谑、偶尔的温柔、偶尔瞥过来时无奈的喟叹、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
那是他为人的证据。
然他的渴望,是成为没有弱点的最强。
……没有弱点,还称得上人么?
444想了想,模模糊糊明晰了他的纠结,慢吞吞分析:
“恕我直言。宿主,无论你怎么看,那都是他个人的选择。”
白团子天真道:
“我们只需要顺着他完成任务就好啦。不想这么多,就不会纠结难过。”
何琼:“……”
好有道理的一番话。
但又太过理想化。
小姑娘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告诉它:人非草木。
相处久了,有了感情,还怎么能把对方当成可利用的工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呢?
……孟商于她而言,早已不是任务目标那么简单了。
她会为他的未来考虑、忧心,哪怕毫无意义,哪怕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改变什么。
却情不自禁。
这就是……人啊。
*
午后正式出发前,孟商亲笔写了一纸烂字,交给暗九,千叮咛万嘱咐,要她等自己走了再给云袖看。
小暗卫默默应“是”,任劳任怨,等主君他们离开后,才走进云袖院里。
对方最近好好用药、好好吃饭,整个人都有精神了许多,穿着粉色霓裙坐在秋千上,边晃边看书,有种温柔娴静的风采。
阳光打在她脸上,竟带着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
暗九自云袖被送到平域主城生活后,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已有多年,却极少瞧见她这样平和。
眉宇间既无哀怨,也无愤懑,只是坐在那里。
像一幅画。
暗九无声无息的叹一口气,放轻脚步走进画里,怕惊扰了什么。
她把信递给云袖,见对方漫不经心翻开看,一张嘴,先是声嗤笑:
“这么多年了,字还是这样丑。”
暗九:“……”
她低头,欣赏自己平平无奇的黑鞋子,装聋作哑,想:这鞋子真鞋子啊。
万幸,云袖也无意要她回应,忙着细细辨认孟商的鬼画符,一个字一个字的念。
暗九在赞美鞋子的中途抽空听了一耳朵——大概是些时间到啦我该走啦,你别着急啊我忙完了就回来给你杀,你等下次再战越挫越勇不要气馁……之类的话。
简而言之:鼓励娘来杀。
暗九:“……”
对这复杂的亲子关系无话可说。
云袖念完,静默许久,把信撕碎,扬手一丢。
碎屑纷纷如雨,她在大雨中笑:
“……你瞧,你家主子还打算每隔一段时间,就回来让我杀一杀呢?”
暗九抿唇,低声道:
“主君很在意老夫人。”
云袖歪头:“他这么在意我,怎么不束手就擒?”
暗九皱眉:“老夫人!”
云袖莞尔:“别生气。”
她柔声道:“也是,你是他的手下,听我这么说,自然觉得不高兴、不公平。”
“——他那么在乎我,我却想他死。”
云袖乐出声,眸中却隐隐有泪:
“我真是个狠心的娘啊。”
“……如果我不是他的娘亲就好了。”
暗九:“……”
云袖闭眼呢喃:
“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结束了。”
她到底还有理智,顾及身边的暗九,只在心里想:孟商就要死啦。
即便侥幸没死,也会恨她入骨。
这样更好。
……两个人相互仇恨,才算公平呀。
*
另一边的孟商还不知道危险近在眼前。
他来时行路匆匆,归途决心享受,叫卫渠驾了马车,慢悠悠往斩木城走。
青年半躺在里头,正悠哉游哉的跟身旁的何琼分水果。边分边信口念叨:
“你一颗樱桃,孤三颗樱桃;你一块蜜望,孤五块蜜望;你一半石榴,孤……”
他嫌弃的皱皱鼻子,把石榴全推给何琼:
“孤不喜欢吃石榴,都是你的好啦。”
何琼:“……”
小姑娘满眼无语,“赞”道:
“你真大气。”
孟商毫不心虚的认领了这份荣耀:
“自然。”
两人各自开始吃吃吃,边吃边闲聊。
孟商总有说不完的话,从天下大势到穿衣出行,都能拉出来点评几句。
何琼则大多时候沉默倾听或神游天外,偶尔被得不到回应寂寞了的孟商刻意闹一闹,就会憋出些嫌弃的眼神,和嫌弃的单音节。
性格截然相反的人凑在一起,竟也诡异和谐。
不知过了多久,孟大首领吃饱说够,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的天色——
很好,月黑风高,适合睡觉。
青年盖好自己的小毯子,眼睛一闭,打算美美入眠,结果刚倒下没多久,马车就突然一抖,来了个急刹车,差点把他老人家甩一边。
……活像存心跟他过不去。
孟商:“!!!”
何琼眼疾手快,揪住孟商的领子,把往前摔了一半的青年扯回榻上。
她往外一看,惜字如金:
“坐好。有刺客。”
孟商整整衣领,气呼呼坐起来:
“谁要害孤?你记得帮孤砍他!”
何琼:“……”
她头疼的瞧了孟商一眼,视线在团团围住马车的刺客们身上横扫一圈,试图找出他们的共同点——
黑衣服,黑面罩,襟前刺了个小小的字……
何琼心生不祥,眯眼细看,辨出那个字是“兵”。
何琼:“……”
人兵的兵。
小姑娘攥紧拳头,脸色沉下去,对这个标志再熟悉不过。
她轻声说:“人兵阁。”
孟商没听清:“嗯?”
何琼一字一顿:“是人兵阁的刺客。”
她抽出杀生剑,冷笑:
“约莫是冲我来的。”
孟商:“……”
青年站到她身边,懒洋洋的往外看,也瞧见了那“兵”字。
却道:“不一定。”
“也许,是有人要买孤的命。”
何琼(笃定):“这波冲我来的。”
孟商(保持怀疑):“真的吗?我不信。”
某位男主角对自己拉仇恨的水平很有自知之明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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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人兵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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