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商今夜撞见何琼,是意外中的意外。
详论因果,竟可追溯到几年前。
几年前大庸国君沉迷享乐,朝廷重臣尸位素餐,又逢连年大旱颗粒无收——
数度危机撞在一起,压的各地民不聊生、起义频发。
群雄趁势并立,都想逐一逐那似乎唾手可及的高位。
当时正在某个山沟沟里当大王的孟商得到消息,自认“很雄”,非要带着一窝子草莽去凑凑热闹,抢那头能招来千万人垂涎的“神鹿”。
是个人都觉得这不切实际。
但孟商就是揣着一腔不知打哪儿来的自信,匆匆出去闯荡——穿着华服回乡。
彼时是藏锋十三年,冬天,大雪封山。
多行不义的帝王死的荒唐——不知被谁摘下首级,草草滚在金殿前,又叫积雪压不见。
已成就一方势力、立国为曜的孟商离京较远,知晓此事时,京城已被乔国占据。
他只得退而求其次,“狼吞虎咽”自己周边的几座城池,站稳脚跟,韬光养晦耐心发展了一段时间,混战多年的天下总算隐隐安稳下来——
成了乔、曜、荆、徐互相掣肘的局面。
孟商带着一帮亲信回了趟家乡,却没逗留多久,便又赶赴边疆。
能从乱世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孟商当然不愿止步于一方霸主——他相信,其他几国的主君也是一样。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契机。
前些日子表面风平浪静,背地波涛汹涌,孟商一直在忧心日后的时局,不久前随手摸了摸发丝,竟顺下一根白发。
孟商:“!!!”
才二十八岁的孟商把这当成天大的事,捏着头发召心腹议事,几位各有所长的亲信肃容以待……
待来了主君围绕“最近太累,想出去散心”发散出的、长达半个时辰的高谈阔论。
亲信们:“……”
那自然是不敢有异议的。有异议也得死死憋着。
于是孟商就在这“一片祥和”的氛围里意犹未尽的住了口,安排好事务,带着这些年培养出来的暗卫,和常年为他驾车的卫渠,出门游山玩水。
说是要散心,但也不敢走远。无非是绕着周边转一转。策策马、走走路、看看风景,放松心情。
直到不久前——
他竟在荒无人烟的郊外,见了冲天而起的火光。
幽幽夜色里,明亮如太阳。
孟商拂开拦路的金桂,一路寻过去。
火光尽头是一座突兀立着的宅子,被烧的面目模糊,仿佛逼近分寸,就能把人灼伤。
孟商站在远处瞧了一会儿,除了感到扎眼外,一无所获。
青年瞬间兴致缺缺。
到底算是自己的管控范围,他随口叫了个暗卫先回去找些人来灭火,以防火势渐大,殃及长势正好的金桂花。
然后继续漫无目的的溜达。
*
孟商是个俗人。
他看花就是花,看草就是草,举头望一望皎月,也不会诗兴大发。
他的“满腹文采”,最多只能支撑他撇撇嘴,抱怨几句今儿的月不够圆亦不算亮,白白挂在天边,只是毫无新意的漂亮。
远比不上他所追求的、那些庸俗的美好。
比如醇酿,比如权势,比如金银……
又比如……
绕了几个弯后偶然撞见的、站在河流边似乎想往下跳的、穿着一身血衣,背影纤细绰约的姑娘。
一看就是个美人儿。
观她满身血腥,说不定,还极有趣味。
*
倚在金银细软上的孟商换了个姿势,侧卧半躺,顾自惊叹于自己的眼光。
瞧瞧,随手一捡,就得到这么个赏心悦目还会打架的宝贝。
留在身边磋磨,一定比直接杀掉,好玩儿得多。
马车继续往前行了一段,稳稳停住,帘外传来卫渠的唤声。
孟商不急着下车,视线描摹过何琼的眉眼,忽然问:
“婆娑林中有座孤零零的宅子起了火,是你放的吗?”
何琼点头。
孟商更觉兴味,随口一猜:
“怎么?里面住着你的仇人?你为报仇把他杀了?”
何琼这次干脆头都懒得点,直接丢给他一个象征着“废话”的冷漠眼神。
孟商不恼,展开扇面遮住半张脸,摇摇头,表现出一种十分做作的痛心疾首:
“什么仇什么怨啊。”
何琼:“……”
她不欲在他烂透了的演技上多加纠缠,只一字一顿:
“深仇大怨。”
*
前大庸管辖中州,中州分十三域。
孟商目前占了东北角的五大域,自己长期坐镇最边缘的平域斩木城,准备往外扩张势力范围。
备战时期气氛紧张,连他这个主君都住着营帐,便于议事练兵,每天都忙的要死——
这次撂下挑子出去晃悠几日,可想而知,堆积了多少麻烦事。
孟商心里有所准备,下车没走几步就被迎上来的亲信缠住时,便也不慌不忙。
他伸手解开何琼腕儿绑的绳子,思索着她的去处——
关起来?用刑?
没意思。
让她伺候别人?
不方便。
那……让她伺候自己?
孟商若有所思。
他堂堂主君,想使用一下特权,想来也无人敢有意见。
对。就是这么理直气壮。
孟商唇角笑意加深,何琼漠然一瞥,立刻判断出,这人又在打坏主意。
虽然要完成任务,但何琼觉得,跟疯子之间……还是保持一点距离为妙。
于是她面无表情提醒:
“我身份不详,刚杀过人,还想杀你。你确定要把我留在身边,时时探听军中要务?”
孟商莞尔:“本来还有所顾虑,但你这么大剌剌往外一说,孤便不怎么怕了。”
“哪有刺客会把要对付别人的事挂在嘴边?”
何琼盯着他:“万一我是在反其道而行之呢?”
孟商:“……”
他短暂的沉默足够叫何琼笃定:
“你会对为你卖命的人,和一手建立的国负责的。”
孟商低嗤一声,也不假笑了,用比何琼更为漠然的眼神静望她须臾。
何琼了然——
原来疯子也讨厌被看穿啊。
那大概还没疯到底。有救。
疯子孟商并未憋屈多久,秉着让我不爽你也别想好过的想法,轻声道:
“美人儿说的很有道理。”
“既然你不便跟在孤身边,那就委屈你去孤休息的营帐内等会儿吧。”
他抬起手,扇尖顺着何琼侧脸的弧度划到她唇角,轻轻一点,像毒蛇吐信。
“等孤理完琐事,再来与你共赴巫山、浅尝极乐。”
孟商叫旁边低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卫渠留下,给何琼引路,便大步而去,没再多说什么。
何琼:“……”
站在原地的少女眸里冒出点浅浅的疑惑。
她看看孟商的背影,再瞧瞧自己的血衣。
要她带着一身血等他回来共赴巫山么?
……疯子的癖好真独特啊。
*
卫渠是很久之前就跟在孟商身边的亲信,曾创下驾着马车带孟商躲开几十人的围攻,逃出生天的辉煌功绩。
他被主君赞为大才,由于技术太好,所以光荣的给孟商当车夫当到现在。
卫渠此人十分务实,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吃穿不愁。
由于成为“御用车夫”后太早实现了人生理想,活得很满足,所以也有余力在合适的限度内做个老好人。
老好人带何琼去孟商营帐的路上善心大发,挑挑拣拣说了些军营里无关紧要的基本情况。
然而何琼最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
“哪里打水?我想沐浴。”
很显然。
她不打算配合孟商的怪癖。
是个不关爱疯子的冷酷之人。
*
另一边的孟疯子已经到了议事帐内,跟一帮心腹围看舆图,眼底烧着明亮的火光。
“你刚才说,姜清栩死了?”
方才在他刚下车没多久就赖上去的亲信——于敝,一袭青衫,微微含笑。
闻言,顶着那张人畜无害的书生面冲孟商颔首:
“是。”
孟商拍掌:“大喜啊!”
如今相互牵制的四国中,荆曜相临,边境常有摩擦,结怨已久。
只是荆国的主君姜清栩是个活了七十多岁的老狐狸,别的不行,阴谋算计实是很有一套,跟孟商暗较许久,互有胜负,僵持不下——
这下好了,小老头一命呜呼,底下十几个儿子和干儿子们资质都一般,野心又不小,全忙着争权夺利,内部乱成一团,还有傻子想跟曜国这边联手,希望孟商帮他登上荆国主君之位,他可以割给他一域作为酬谢……
孟商听得颇为乐呵。
能一举把你荆国吞并入我曜国的机会近在眼前,谁还稀罕那区区一域啊?
孟商下定决心要啃光这块肥肉,跟亲信们围着舆图,讨论到天色将明,才回自己的营帐休息。
路上还是满脑子打打杀杀,早把何琼忘到了九霄云外。
直至他挑帘而入的那一刹——
帐内点了灯,灯下有美人。
美人弯眉杏眼,清冷出尘,身上松松套了件玄黑色的衣裳,腰间圈着三道细绣金丝,叫随意散落的乌发遮去大半,零星光芒若隐若现。
她倚在榻上,一手撑脸,一手翻书。
……神情毫无波澜,翻的却是孟商前些天随意扔在桌案上的春宫图。
孟商:“……”
说实话。
她表情这么严肃,有一瞬间,孟商都怀疑那春宫图里夹着军中机密,只是自己不慎遗忘。
何琼不知他的想法,听见脚步声,只抬抬眼,冲他点点头,就像任务已完成似的,继续垂眸看画。
活像她才是这儿的主人……至于孟商?
顶多算吹进帐内的一阵风。
嗯。毫无存在感。
何琼(盯——):“画的真不错啊。”
孟商:无语.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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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何不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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