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宴会厅里，只有喇嘛的诵经声不绝于耳。
漆黑的佛像冰冷的注视着亵渎的死亡。
陆宴眸色一沉，他不禁看了眼身边白熵的表情。最终却转过头去，看着站在门边的江沐渊。
江沐渊抱臂站在那，脸上无甚表情，只有镜片上泛着一层冷光。
事情恐怕比陆宴想象的要更严重。
通常情况下，云灵体作为魇兽创造出的、为迷惑受害者而生的个体，魇兽绝大部分情况下是会对云灵体进行保护的。当然，这并不排除一些高级魇兽，会通过屠杀云灵体向受害者制造假象的行为。
目前他们对该意识海的规则掌握还没有头绪，云灵体又是众多，这些本就预示着魇兽的强度不俗。此刻眼下又出现了屠杀云灵体的情况，可见这次的魇兽，想要对付起来也并非易事。
情况显然并不乐观，陆宴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却轻松起来，反而问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很遗憾，不过现在外面风雪这样大，恐怕也无法去找人来侦破。不如让我们这位白先生先来协助验尸？他有丰富的经验，可以判定死者的情况。”
白熵有验尸的经验，陆宴自然也更相信自己人。
然而上师脸上的表情却颇为严肃和冷漠，他静静摇了摇头，拒绝道：“这倒是不必了，我们之前已经验过了。”
这倒是出乎意料了，陆宴眼中闪过一丝警觉，嘴上却还是带着些好奇道：“这样啊……不知结果如何？”
他口气轻松，好像面对的不是骇人的尸体。
上师似乎有些狐疑，他警惕地看了陆宴一眼，却也没有瞒着，道：“贡布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在一个小时之前。凶手掌握熟练的剥皮技巧，整张皮一气呵成。而且在剥皮的时候，贡布极有可能还是活着的。”
那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凌迟一般皮肉分离的剧痛。光是听上师这样说，就不免让人起来一身鸡皮疙瘩。
然而上师说得无常，陆宴似乎也并不觉得恐怖。他反而又仔细打量了一眼那地上的皮囊，问道：“死亡时间距离现在只有一个小时，凶手恐怕不止掌握熟练的剥皮技巧，也应该是一位技艺娴熟的唐卡绘画大师吧。”
“他背上所画的内容，又是什么？”
他可不记得唐卡里面有这样露骨的内容。
被陆宴这么一问，上师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那郑商人却忽然露出些恐慌的表情来。显然，他似乎知道一些什么，可又碍于在这里的上师，他目光游离了半晌，最终什么都没说。
上师还是镇定，他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道：“先生有所不知，这与你们汉人的认知并不相同，这是欢喜佛的造型，即通过男女双修，来表达功德圆满。”
陆宴确实并不了解，只是他觉得这说辞荒唐，故而挑了挑眉，看着唐卡上贡布的脸，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凶手将欢喜佛的脸画成了贡布的模样，他的死，也是功德圆满？或者我可以理解的意思为——罪有应得？”
这显然说不通。上师脸上的表情果然难看了不少，他极力维持着对宗教的信仰，声音有些严厉起来，道：“先生，请不要曲解神明的意思。在我们这里，人人都是虔诚的教徒。男人代表‘方便’，女人代表‘智慧’。阴阳结合便是解脱与觉悟，是修行的必要手段。”
“所以，男人也可以吗？”
陆宴似乎已经理解了上师话中的意思，他质问的声音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上师脸上的表情微妙地抽动了一瞬，但是很快恢复了平静，道：“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是吗？”既然他这么说，陆宴便决定跟他好好掰扯掰扯了。他将白熵又往自己怀里护了护，道：“既然贡布已经死了，还就请上师来回答一下。此前贡布先生对我的向导做出的种种非礼的行为，难道也是你们修行的一种吗？”
陆宴不是没有后怕，他简直不敢想，如果自己当时不强制离开宴会厅救下白熵，现在的白熵会被怎样对待。
不管魇兽对意识海的设定如何，这都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只不过陆宴还未来得及处理，始作俑者便已经死了。
上师的眸子动了动，他看了看如今已经恢复如常的白熵，理应给出的解释，出口的时候却换成了轻蔑的质问，道：“既然先生跟我说到这个问题，老朽便也要问先生一句。先生口口声声说他是你的向导，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不是隐藏在人群中的巴姆呢？”
“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他杀了贡布呢？”
好一个反咬一口，陆宴眉心一跳，就连那边事不关己的江沐渊都不免紧张地皱起了眉头。
只有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还在平静流淌，道：“上师，在贡布死亡的案发时间，我一直与陆先生在一起。上师如果污蔑我，我并不认为我有充足的作案时间。”
上师却并不为意，甚至趾高气扬道：“你不要以为老朽不知道，你虽然未必有娴熟的技能，可却拥有绝对不会出错的程序。只要在程序的驱使下，不论剥皮还是绘制唐卡，你都可以做到完美。更何况——”
他自信地一挥手，从阴影里便有一个喇嘛走了过来。
那喇嘛的手里捧着一个香炉。
虽说是香炉，可陆宴就算再怎么仔细地嗅闻，却都无法闻到其中的任何味道。他心中正是有些古怪，却倏然想到白熵所说的那只有他能闻到的香味。
那一定就是从这个香炉里面发出来的！
陆宴心中一紧，当即认识到了这是什么东西。而在看到香炉的瞬间，门口的柯晨夫妇似乎也紧张了起来，马霄更是缩了缩肩膀，拼命往柯晨的怀里扎进去。
上师已经掌握了关键证据，他将香炉掀开，冷灰与残香如同死亡的病菌般飘散出来，引得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一阵异样的波动。
陆宴警惕地将白熵拉到了身后，挡住了那些对白熵而言并不友好的香气。
上师对陆宴和白熵的反应却似乎很满意，他已经笃定了心中的猜想，指证道：“先生，这是可以检测巴姆的香料。只有巴姆闻到这样的香味之后才会产生反应。先生的向导闻到这样的香料有了反应，难道不能说明，先生的向导就是巴姆吗！”
证据如雷贯耳，一瞬间仿佛劈中了陆宴的意识海一般，令他在一瞬间产生了窒息一般的错觉。可不过几个眨眼间他便反应过来，当即又觉得荒唐可笑起来，了悟道：“原来如此，把我们都屏蔽了，只有向导一个人可以触发的规则，在这等着我们呢。”
这就是规则。只是香料针对特定人群有效，即便部分人触发了规则，对未能触发规则的人，也只会留下一头雾水的迷茫，从而错过对规则的最佳了解时间。这也就是为什么，陆宴现在才意识过来的原因。
陆宴都忍不住气笑了，那上师却并未在意陆宴的话，而是依旧自信道：“这就是能验证巴姆的香料。先生若是不信，不如，让这位先生再闻闻。”
“再闻闻？”陆宴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了，道：“之前被你们摆了一道，祸害成什么样子，你们没责任是不是？还想再来一次？做什么？让我的人在你们面前脱衣服你们才肯善罢甘休是吗！”
陆宴火气上头了，说着话，连拳头都捏了起来。白熵眼底的电子数据似略有触动，可到底还在镇定地计算着，他当即拉着暴躁的陆宴道：“陆先生，规则恐怕并非针对向导，而仅仅是针对仿生人。”
白熵说得冷静，这一句话当即让陆宴的脑子也清醒过来。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看向站在门口的柯晨夫妇。
此时此刻，江沐渊也在看着他们。
似乎感受到了两个哨兵的视线，这对担惊受怕的夫妇似乎显得更加惶恐了起来。他们拼命想要让自己的身影混入昏暗的角落之中，竭尽全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那一双双过分惊惧的眼睛，却又在昏暗中明亮。
在座的向导不止白熵一人，马霄也是向导。
不论能力的高低，既然香料是针对向导的，没理由作为仿生人且不具备精神体的白熵都被影响了，而拥有精神体的人类向导却不受影响。
虽然魇兽针对的规则会随着人兽矛盾的加深而逐渐改变，可仿生向导，或者说是仿生人技术，还属于高尖端科技，用于实战的仿生向导更是凤毛麟角。纵使在未来，随着仿生人技术的不断应用，魇兽会进化出针对仿生人的规则，可那也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时间段。
更何况，还是只针对仿生向导的规则。
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只是规则的异常他们现在也无法细想，陆宴深吸了几口气，重新看向那自信的上师，干脆问道：“除此之外，你应该还有其他的证据吧。”
“你不如把其他的证据也一起说了吧。”
让大家都听听，还有什么更荒唐的言论。
上师听陆宴这么说，似乎以为他妥协了一般，当即轻蔑道：“证据，自然是有的。让老朽这位年轻的弟子来说吧。”他说着，指了一个年轻的喇嘛出来——正是一开始开门接待他们的年轻喇嘛。
陆宴看着他的目光简直要喷出火来。
年轻喇嘛却虔诚，他不敢口出狂言，恭敬道：“几位先生，就在案发前两个小时左右，我曾经见过这位白先生，回到了宴会厅这边。”
居然还有目击证人了，陆宴嗤笑一声，道：“好啊，你既然看见了，在哪里看见的，他当时穿的什么衣服，都给我明明白白说清楚。”
对于陆宴和白熵来说，任何的细节都不想放过。
年轻喇嘛合掌鞠躬，道：“当时我只是路过这里，看见宴会厅的门是开着的，便过来查看。就看到这位白先生，正在宴会厅里收拾。他当时所穿着的是一件白色衬衣。他说自己有东西落在这里了，我曾询问是否需要帮忙，但是被回绝了。此后，我便离开了。”
这事情说得还有鼻子有眼的，陆宴不免气笑一声，那上师却对陆宴的态度很不满，质问道：“先生，铁证如山，你们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狡辩？当然要狡辩。”陆宴彻底不服起来，数着手指头道：“那么现在，我有几个问题需要你来回答。”
“其一，既然你们说是白熵杀了贡布，那么现在贡布的皮在这里，贡布的肉和骨又在什么地方？其二，贡布骚扰白熵，意图对其图谋不轨的事情，我想你们也是知道的吧。那么就算白熵是巴姆，他为自己报仇有什么错？又换言之，如果白熵不是巴姆，巴姆伪装成了白熵的模样将贡布杀死，那么她是在做什么？为白熵伸张正义吗？”
尖锐的问题一经出口，那上师的脸色便顿时难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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