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吱呀晃动的轿子,伴随着外面喧天的吹奏声,仿佛要去赴一场华丽的婚礼。
只有白熵像是被裹挟进海浪中一般,迫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尝试用双手撑在轿子的两侧,才能让自己稍稍稳定下来。
警报声依旧在白熵的脑内刺耳,但轿子依旧晃晃悠悠。不过好在,现在有光线从小窗透了进来,这得以让白熵勉强辨认出眼前的情况。
这真是一顶窄小的轿子。
整个轿子用纯木打造,宽度只比肩宽多一寸的距离。也因此,在这样摇晃的情况下,白熵的肩膀时不时就会撞在轿子上,力道虽然不大,白熵也能忍受,但压抑的不适感依旧如同牢笼一样,紧紧将他笼罩住。
宽度窄小,高度更是没有多少。沉甸甸的天花板就压在眼前,低矮的轿厢只能让里面的人坐着,想要站起来,几乎就是妄想。
当然,狭小闷热的轿厢还不算,这里只有两扇非常小的窗户,约莫只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白熵尝试从这两个小窗户往外窥探,可窄小的窗户视野不良,况且即便能看到什么,也是一队穿着红衣的送亲队伍。那些激昂飘动的红绸,几乎阻拦了白熵所有的视线。
明明是喜庆的场面,却像是牢笼一样,将白熵困在这方小天地里。
白熵当然不想被如此困着,在观察过周遭的情况后,他尝试将面前的木门推开,可或许是他别扭的姿势让他使不上力,又或者是这木门也被施加了什么法术,总之白熵尝试之后,没有任何效果。
手推不开,白熵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尝试去摸手腕上的双镯。
有了武器,或许就能有不一样的结果。
白熵是这么想的,可是当他的手指摸在手腕上的时候,冰冷陌生的触感,却让他的指尖一颤,意识到情况不对,他慌忙低下头去看。
自己的手腕上,哪里还有陆宴送给他的白色双镯,取而代之的,是一对翡翠镯子另加几枚细细的银镯。这完全就是当时新娘手上所戴的首饰,跟白熵的完全不一样。
看来,将他拉到这里的家伙非常细心,规避掉了任何白熵可能反抗的举动。
甚至于,白熵现在连自己的精神体都感受不到了。
尝试离开轿子的行为彻底失败,白熵有些刺痛地仿生精神图景终于稳定下来。他深吸了几口气,干脆在轿子中坐好了等待对方的裁决,只是双手却不甘心地抓紧了膝盖上的红衣。
他不想任人宰割,可他现在,确实也像是新娘子一样,穿着一身嫁娶的红衣。
虽然他并不清楚这身红衣是从哪里来的。
红衣鲜艳,又用金丝银线绣着漂亮的龙凤图案。这让冷静下来的白熵瞧着不免觉得有几分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套衣服一样。
熟悉的衣服、窄小的轿子、送亲的队伍……
倏然间,白熵的系统在记忆中寻找到了相关的情况:这不就是他们遇见新娘时所见到的情况吗?这轿子,不就是新娘当时所乘坐的轿子?这婚服,不就是新娘当时所穿戴的婚服?
自己成为了那时候的新娘吗?
白熵的眉头不免皱了皱,他冷静下来的系统解除了警报声,开始全力分析现在的情况。
他可以确定,新娘虽然不能确认为魇兽,但90%的概率有很大问题。
从对她接触以来的种种表现,都可以看出,新娘似乎对这场婚礼的态度并不积极,甚至可以说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嘲讽。现在,新郎一家惨死,新娘更是不知所踪,而新郎的家中,反而出现了与保家仙相同的狐狸。
那么新娘是否同保家仙有些关系?
可保家仙既然是宋家的保家仙,又怎么会允许一个外人,来杀害自己保佑的族人?
线索太少,即便是白熵的系统,也没有分析完全的可能性。而就在他沉思的时候,轿子却忽然颠簸地,似乎走进了什么院落里。随后,白熵只感觉到轿子落了下来,这沉重的木箱子,终于平稳地落在了地上。
几乎就在落地的一瞬间,周遭所有的锣鼓喧天都停了下来。
仿佛连风都在霎那间冰冷了下来,从轿厢上的小窗户钻进来,像是蛇一般,往白熵的衣袖中钻去。
四下安静的仿佛能听见落针的声音,没有人声,没有吹奏声,只有一段段红绸被风波动的猎猎声,仿佛白幡一般,在空气中作响。
白熵的系统顿时分析出极高的危险性,可他被困在这窄小的轿厢内又毫无对策,只能屏气凝神地盯着面前的轿门,等待那像是审判一般的行为。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有人上前来,将轿门打开了。
刺眼的光线瞬间照亮了这狭小的轿厢,白熵眯起眼,想要忍受这短暂的不适,可还不等他适应外面的光亮,两双手便像是钳子一般从外面伸了进来。她们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将白熵从轿子中拽了出来。
“新娘子进门咯!”
不知道是谁吆喝了一声,在白熵的脚,重新踩在地面上的时候。
倏然间,周遭刚刚沉静下来的锣鼓声重新喧哗了起来。那些刺耳的,仿佛在耳朵里产生嗡鸣的声音,似乎想要连空气也一并炸裂开一样。
这丝丝缕缕的疼痛,让白熵不免倒吸了口冷气。不适似乎也影响到了他的身体,以至于他僵硬着,在两个婆婆的拉拽之下,踉跄的像是受刑犯一般。
有人往他的怀中塞了一个宝瓶,随后,又有更多的人,往他怀中的宝瓶中,塞进各种花生、红枣、桂圆、糖果。
“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白头偕老”
……
一句句吉祥话,也塞进了白熵的耳朵里。白熵不想应,他被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就连肩膀都瑟缩起来,似乎想要赶快逃离那接下来可能存在的婚礼。
然而他左右的两个婆婆,却钳着他,强迫他继续往前走去。
每走一步,白熵都觉得自己像是走在刀片上一样。
令人头晕目眩的喧哗,仿佛在白熵脆弱的系统上走钢丝,他强压着身体的不适,却在这成片成片的聒噪中,捕捉到了零星一点完全不同的声音。
那像是一个悠远的女声,在用缥缈的声音,唱着些什么。
“……情人戏春月,窈窕曳罗裾。”
“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
那似乎是一首诗,不过是加上了曲调唱出来的。在这个意识海中,这是白熵第一次听见这首诗。而系统的分析结果却显示,这首诗,与名为《子夜歌》的古诗词,是完全对应的。
子夜歌?
白熵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唱这首诗,然而他还来不及细想,整个人便已经被架着,跨过了一个高高的门槛。
厚重的大门轰然一声在自己的身后关闭,隔绝了外面喧闹的锣鼓声和喜庆的祝贺,大门内,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冰冷的原点。
白熵能感觉到有几个人在危险地注视着他,他本能的抗拒并没有阻止事情的发生,在两个婆婆的强拉硬拽之下,白熵还是向着面前的天井走去。
天井里有一张供桌,上面摆放着一张刷好了白漆的牌位。白熵见过这个牌位,但他见过的牌位上,有用黑炭画下的狐狸的图画。
而这个牌位上,还什么都没有。
牌位的旁边,摆着一些祭祀用的东西,甚至还有符纸和圣水。供桌前还摆着一个火盆,里面的炭火烧的旺盛,白熵甚至能感受到里面是不是爆出的火星。
这也是祠堂,可整个祠堂里丝毫没有见到结婚所用的任何喜庆的东西,更没有见到应该等待在这里的新郎和新郎的家人。
只有穿着喜服的“新娘”,像是犯人一般,被人押在这里。
“陈氏!你未婚偷情,可还想抵赖?!”
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浑厚的向他质问起来。
那不是白熵的名字,但或许是某人的名字。白熵并不能从这只言片语中分析出什么,可他的嘴像是不受他的控制一般,开口道:“我与宋郎是真心相爱,宋家也承诺接我进门,你们现在这里,又是要为难我什么?宋郎在哪里?!我要见他!”
显然,陈姓女子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可那男人却冷笑一声,像是认为女子所说荒谬,道:“你还想见到你的情郎?我明确告诉你,我们一族,不可能接受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如此不守妇道,就应该被沉进最深的池塘里,永世不得超生!”
这威胁显然让陈姓女子有些愤怒了,她借着白熵的口,又道:“我水性杨花?我不守妇道?我又不是青楼里的妓,只有宋郎一个男人,哪里叫不守妇道?你们既然已经承诺娶我进门,怎么现在还想毁约不成?!”
男子冷笑一声,道:“毁约自然不会,你确实已经是我宋家的媳妇,不过……”他拿起供桌上的符纸,在炭盆中点燃了,将灰烬落进圣水里。
“你成为谁的媳妇就不好说了。”
他端着圣水来到白熵的面前,浓烈的灰烬味道,让白熵的系统发出强烈的警报声。
陈姓女子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他挣扎起来,怒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你们放手!我要见宋郎!我要见宋郎!”
然而尖叫声没有从祠堂中传出去,那男人已经凶狠地捏住了白熵的下颚,撬开他的嘴唇,将那碗浸满了灰烬的水,强硬地灌进白熵的嘴巴里。
刺激的味道几乎让白熵的仿生精神图景要撕裂,圣水所过的口腔、食道、胃里,更像是一路火烧一般,让白熵的系统发出猛烈的警报声。疼痛几乎冲破了白熵可以忍受的上限,让他不得不弯下腰来,干呕着想要将喝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怀里的宝瓶也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两个婆婆却依旧死死钳着白熵,他疼痛的身体几乎丧失了全部反抗的能力,在感受到黑影落下来的时候,只能皱着眉抬起头来。
那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一手拿着一把锤子,一手拿着几根长长的钉子。
几乎一瞬间,白熵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挣扎起来,声音都尖锐起来,吼道:“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可那男人却已经红了眼睛,讪笑着看着他,道:“你不是想嫁进来吗?那就永远成为我们家的媳妇吧!保佑我们子孙昌盛!保佑我们万世长青!保佑我们财源广进!”
他疯狂地说着,漆黑的长钉,已经向白熵的头顶落下去——
“白熵!”
猛然间,一声熟悉的呼唤,像是划开黑夜的闪电一般,撕裂了眼前的时空。
“白熵!”
他焦急的呼唤着,呼唤着属于白熵的名字,在混沌中愈发清晰。
“白熵!”
白熵于是抬起头去,他看到扭曲的时空背后,一条漂亮的小鱼,在时空的裂缝中旋转着游动。
它像是天上的月亮,而月亮离他越来越近。
他认出来了,那是自己的精神体,那是文鳐鱼。
而他也认出来了那个声音,那是——
“陆先生……?”
他喃了一声,身体却骤然坠落下去,坠落进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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