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岭是六岁的时候来到了岩心城，按白核桃法则，所有六岁的孩子都会接受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尝试访问。
访问内容，就是去往白核桃市，接受白核桃的异能值检验，看这个孩子是否具有异能，及异能等级多少。
异能S级以上的孩子被称为第一类，会留在白核桃市任职服务军一员。
S级以下的A-C级孩子被称为第二类，可以回到自己原有的涡流世界和自己的家庭中去。
而没有异能等级的孩子则被称为第三类，会被随机分配到不同世界。
温岭就是属于第三类。
下午一点，孩子们都进入了午睡，只有温岭伏案批改着作业。
门口传来很细微的敲门声，温岭起身，轻手轻脚推开了椅子。
她掩上门，对上面前的两个穿着黄白制服的男人——
他们一高一矮，像军人一样笔直的站立，但身上的制服又可笑的把他们衬托的像两个囚犯。
不管见多少次，温岭都会自内心发出感慨：应急处的制服，真是相当的丑……
应急处算是岩心城的执法团队，只要拥有异能就能加入，用来维护这个涡流世界最后的体面。
领头的三十岁男人，面容儒雅，是应急处的对外干部阮清华，他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温老师，这是你要的样本。”
温岭道谢，小心接过那个罐子。
罐子长得有点像音乐盒，只是水晶球里装的不是圣诞树也不是粉色白马，而是一团混乱、灰暗的、霹雳吧啦作响的云雾。
这是岩心城的涡流样本。
阮清华：“这个屏障是特殊玻璃制的，能阻挡千伏的涡流，但材质很脆，跟普通玻璃一样，需谨慎使用，妥善保管，放学我再来取走。”
温岭点了点头，男人感受到了异样。
他试探问：“我女儿今天又调皮了吗？”
温岭这才看他，语气淡淡：“没多大的事，就是……阮长官，以后在孩子面前说话还是要注意些。”
她点到即止。
阮清华不甚明白，看她转身欲走，当即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速度很快，一串微麻的电流从指间而过。
温岭抱着涡流样本，像只受惊的小鹿般甩开那只手，她怒目而视：他竟然对自己用异能！
亏她一直觉得阮清华跟其他狂妄自大的异能者是不同的，至少对人还算体面。
阮清华有些尴尬：“……我替细细向你道歉。”
看来还成功了，温岭气笑了：“你是该道歉，没有经过同意而读取别人想法的行为，太过没有礼貌，我毕竟不是你的犯人。”
阮清华沉默。
不明所以的下属有些看不下去，咳嗽了一声替他道：“温老师，华哥是好心好意给你送涡流样本来的，你这态度，是不是不太好啊。”
温岭冷眼看他们。
涡流样本本来就是学校教学用具，只是因为具有一定危险属性，才寄放在应急处保管。
为了预防路上出事，由他们送来也是理所应当，怎么就感觉她承恩了似的？
但温岭不想解释，也不想再跟他们待下去。
她握住门把手，侧身：“那真是多谢两位长官了。”然后再也不看他们一眼，关上了那扇写着“第一访问班”的教室门。
一门之隔，那个下属还在忿忿不平：“清高什么劲？她以为她什么人？真整的跟个圣人一样…”
声音响亮，明显是故意让她听到的。
“不就是跟个采集者结婚了吗？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了？男人看女人那都一样，等腻了，被她男人抛弃了，还不是贱民一个，看她在岩心城怎么混下去。”
“闭嘴。”
阮清华训斥了一声，那下属又不满的唠叨了几句，但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他们走远了。
温岭背靠在门上，眼睛死死的盯着手里的涡流样本，眉头紧皱。
下午的那节课是实践课，温岭将涡流样本摆放在了讲桌上。
本来应该是带孩子们去涡流外围实际考察的，但两年前的大考察发生了涡流爆炸，伤了不少人，往后的实践考察课就都被取消，改用涡流样本来教学。
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涡流，所有的小朋友围了上来，小脑袋一个挨着一个，看的目不转睛。
“怎么这么小一个？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嘛。”小虎伸手就想去摸，温岭眼疾手快，拦下了这只虎手。
温岭吓唬："别看它只有这么小小一块，里头蕴含着千伏电流，只要摸一下，人就会变成一块焦炭。"
小虎包括其他小崽子们瞬间缩回来跃跃欲试的小脑袋，争取与样本保持绝对安全距离。
温岭看的好笑，解释：“这种涡流虽然危险，但也是保护所有涡流世界包括我们岩心城的安全屏障，有了它们，我们才能隔绝太阳的千度灼烧……”
温岭开始耐心解释涡流的具体成分，以及涡流并不是隔绝了所有人类，至少采集者是能自由进出的。
小虎想到什么就问：“温老师，我妈妈说你的丈夫是个采集者，真的吗？”
温岭愣了愣，点头。
小虎继续道：“那他能不能带你穿过涡流呢？比如说抱着你，或者把你藏进衣服里。”
小孩子的想法很天真，反倒是温岭想歪了，脸颊有些发烫。
她按耐住跳动的心脏解释：“穿梭涡流仅仅靠自身高等级的抵抗异能是不够的，还需要白核桃赋予的访问权限，所以……我的丈夫是没法携带任何人进入涡流的哦。”
“但你的丈夫还是很厉害！至少比细细的爸爸厉害！”
小虎有些激动。
细细听闻嘴巴一撇，明显很不服气，但也反驳不了什么。
因为温老师的丈夫确实是岩心城最厉害的采集者，这个是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爸爸都不曾否认的事实。
采集者和生存者的距离，是质的区别。
在家的时候，阮清华每次提起温老师的丈夫，言语中都会有一些敬畏和一些她读不懂的情绪。
温岭照顾到了细细的一些情绪波动，她不会因为刚刚阮清华对她做的事情而迁怒于孩子。
反而开始引导：“采集者是千万分之一的存在，他们的贡献是很大，但对我们生存者来说，普通的维护秩序的异能者更值得被尊敬，咱们岩心城之所以能维持现在表面的和平，都是靠应急处的长官们维护起来的。”
即使脏乱差，人流混杂，但至少还能免于疫病和战争的侵袭，已经算是侥幸了，还有资源更匮乏的涡流世界——雾都，那里道一声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即使阮清华他们有时候行为会自负了些，但仍值得被尊重。
细细腰杆瞬间又直了起来，瞪了小虎一眼。
小虎嘟嘴：“我不管，就算几率很低，我也要成为采集者……采集者才是最厉害的！”
其他孩子亦是发言——
“老师，我也想成为采集者！”
“我可以成为采集者吗？”
……
本来是涡流样本的教学课，瞬间开始衍生成了采集者崇拜课了，温岭有些哭笑不得。
但她仍旧耐心解释。
毕竟这三十几个孩子即将在月底，进行第一次访问，他们中真的会出一个采集者也说不定，就算是普通异能者，也是岩心城一件可喜可贺的大事。
会有采集者吗？
温岭笑笑，她相信，一定会有。
一天的校园生活很快就结束了。
孩子们步履轻盈的走出来校园，跟来接送的父母回去。
温岭把涡流样本交给了来接细细的阮清华。
阮清华接了样本邀请：“一起走吧，我可以先把你送到木马街。”
有应急处护送，当然会更安全点，但温岭一如既往的拒绝了：“谢谢，不用了，我不想显得我有优待。”
她的回答也是跟之前一样，但今天明显带有情绪，显得更加的生硬。
阮清华没有坚持，只是带着细细在一旁耐心伫立着，直到最后一个小朋友被家长接走，他才再次拦在她面前：“我今天正好要去木马街与朋友吃饭，还是一起走吧。”
他看着温岭，目光沉沉道：“我需要为白天的事跟你道歉，而且……有件事我还要跟你说明一下。”
温岭看了他许久，点头。
有应急处的人同行，一路上少了很多的骚扰，至少那些流浪汉不敢随随便便凑过来，熏你一身的味道。
温岭住的地方是离学校两个街道的木马街，步行十五分钟就能到。
中途会穿过一个围布支起来的小吃街，临近晚饭点，路上已经有人守在摊位前等开放。
阮清华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给了细细，一串递给温岭。
温岭照样拒绝。
水果在岩心城是个稀罕物，一般只有种植异能的家庭才会拿出来售卖，而据温岭所知，岩心城并没有种植异能的人，所以想吃水果，只能耐心播种，或者高价请采集者帮忙携带，这么珍贵的食物没人会浪费在做糖葫芦上。
这个糖葫芦应该是个仿品，温岭没吃过，但她猜测，八成是一个加了色素捏成一团的面疙瘩。
但即使是个仿品，一手一串的细细依旧吃的很开心。
看着她嘴角遗留的糖浆，温岭停住脚步，俯身很细心的用袖子替她擦拭。
阮清华盯着黄色毛衣的袖子上沾上的那处鲜艳的颜色，心口突然有些灼热，他撇开视线，开口：“温老师很喜欢孩子？”
温岭起身：“当老师的人应该不会不喜欢孩子，特别是像细细一样可爱的女孩子。”
细细听得眼都眯了起来，仰头道：“我也喜欢温老师！”
温岭微笑。
阮清华眼睛闪过一丝情绪：“温老师自己回去做饭吃吗？”
“嗯，大多数都会自己做。”
温岭不爱吃外面的东西，太多黑科技了，吃个鸡蛋都能吃到一嘴的塑料。
“那温老师的厨艺一定很好。”
温岭终于把目光落到了他身上，声音淡淡道：“阮长官，前面就是我住的地方了，有什么话现在说了吧。”
阮清华停了脚步，他看着面前的木马街。
木马街是岩心城最干净的地方，没有身份混乱的人类，也没有满地的垃圾，整洁的像是很久以前真正的小区。
他甚至都没有机会来这边处理事故。
这些仅仅是因为这条街上住着一名采集者……
他收了眼里的情绪，转向温岭：“我为白天的冒昧跟你道歉，但并不是因为想知道细细发生了什么才对你使用能力的。”
他顿了顿，郑重道：“我相信温老师能照顾好所有孩子，包括细细，其实我是想确认一件事，当时我同事在场，我不方便透露……”
他欲言又止。
温岭拽紧斜挎包的一角：“是跟我丈夫有关？”
阮清华看着她眼底浮现的紧张，没有否认。
于是那抹紧张变成了慌乱。
“你读取我的想法，是为了知道他的去向？”温岭很聪明，几乎马上就猜到了什么：“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阮清华避开她的目光，看向温岭所住的楼层，那里是暗着的。
“我不确定，我只知道一个月前1044号涡流世界死了一名采集者，整个人被涡流的异兽分食干净，而服务军那边透露，这个人的最近访问记录是在岩心城。”
话一说完，他就看到温岭的脸色变得跟纸一样白。
因为她跟丈夫季殊白，一个月前刚炒过一次架，而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阮清华目送着温岭走进大楼。
几分钟后。
“爸爸？”
细细拉了拉他的手。
她吃完了两个糖葫芦，嘴角粘的糖渍已经不像样了：得知消息后，温岭再也没有心思替她擦拭了。
所以她想找个地方洗个脸。
但阮清华没有反应。
他依旧盯着眼前的大楼，直到某个位置亮起了灯，这才低头看向细细，眼神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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