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历987年冬月廿三,青云宗。
青云宗山脚的灵泉结了厚冰,云楚唯呵出白气,看它在寒夜里瞬间散成雾。
云楚唯跪在水井边缘,指尖已经冻得发青,关节肿得像小萝卜,握在桶绳上几乎没了知觉。
“再打一桶就能回去了。”
她对自己鼓气,咬着牙将木桶沉入水中,重量拽得人手臂发酸。
云楚唯低头看着井里的冰面,指尖触到冰面后冻疮破了,一滴血珠滚落,恰好渗进腕上的玉镯,疼得她缩回手。
远处的方向亮着灯,橙黄的光裹在雾里,看着暖,却连微风都挡不住。
杂役房在山坳里,只有几盏残灯,风一吹就晃随时会灭。
井台边堆着些枯枝,是前几日扫的。
“云楚唯。”周管事的声音裹着风传过来。
云楚唯赶紧站直,看那矮胖的身影踩着雪过来,棉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片雪尘。
“动作这么慢,耽误了膳堂用水,仔细你的皮!”
周管事不耐烦的踹了踹水桶:“今个的暖阳丹,你就别领了。”
云楚唯垂着眼,没说话,几日前领丹时,她亲眼看见周管事把本该分下去的丹瓶塞进自己腰囊。
此后每一次的丹药都没有自己的份了,就是发现她看见了偷丹药这件事情想特意报复。
“哑巴了?”
周管事伸手,想揪她的头发,云楚唯连忙往旁边挪了半步,周管事的手僵在半空,心想这妮子还敢躲。
接着就是更猛烈的动作,他扬手就要打。
山风卷着雪过来,迷了人眼,等风过了,周管事的手还悬着,却没再落下。
他瞪了云楚唯一眼,转身骂骂咧咧地走了,云楚唯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棉袍消失在雾里,才松了口气。
她把水倒进房内的水缸,声音在夜里传得远。
杂役房的油灯只剩豆大一点光,闲下来后云楚唯用雪水打湿的帕子擦拭手镯。
这是娘给的,说祖上传下来的,要她一直戴着,想着想着眼泪就无声流下,肩膀还在不断的疼。
赵铁柱站在三丈外,个子高,裹着件灰袍,腰间鼓鼓囊囊的。
他身后跟着两个外门弟子,都揣着手,眼神不善。
赵铁柱笑了,露出黄牙:“听说周管事扣了你的丹?给我磕个头,爷分你半颗。”
云楚唯握紧了手镯,没说话。
“聋了?前几日在膳堂,不是挺能耐嘛。”
赵铁柱往前走了两步,身上的酒气混着血腥味飘过来。
当时膳堂分馒头,赵铁柱抢了个小杂役的馒头,平时云楚唯把她当妹妹。
就把自己的给了那孩子,被赵铁柱看见揍了顿,右眼眉骨破了,永远留了道疤。
“把你今儿打的水,给爷提回去。”
赵铁柱指了指自己的住处,看着自己的鞋开口:“再把爷的靴子擦了,说不定赏你口热汤。
听到这番话,两个门外门弟子都笑作一团,云楚唯转身想走。
赵铁柱上前一步,伸手就来抓她的后背衣服,云楚唯侧身躲开。
“找死!”
赵铁柱怒了,一拳挥过来,云楚唯弯腰,抓起块冻硬的泥块,往他脸上砸去。
泥块没砸中,却让赵铁柱的拳偏了方向,擦着她的耳朵过去,带起的拳风刮得脸疼。
她趁机往后退,手在身后乱摸,摸到根粗木柴,握紧了手心的血蹭在木头上,黏糊糊的。
“给爷磕三个响头,这事就算了。”
赵铁柱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毕竟今天能和两个外门弟子一起,是因为告诉他们,请他们看一出戏。
云楚唯举起木柴,朝着赵铁柱的腿横扫过去,赵铁柱没想到她敢还手,被扫中膝盖直接跪在地下。
外门弟子也不想管这些杂事,赵铁柱骂了句脏话,扑上来想抓住她。
云楚唯往旁边一闪,赵铁柱扑了个空,差点撞在缸上,她趁机往杂役房跑,雪深,跑得跌跌撞撞。
风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看见那两个外门弟子追了上来。
拐进条窄巷,巷子尽头是堵矮墙,平时堆放杂物的,她爬上墙,往下跳时,脚踝崴了下,疼得钻心。
她顾不上,瘸着腿往自己的柴房跑,柴房的门是破的,用根木栓拴着。
她用力撞开门,反手把门抵上,背靠着门板喘气。
屋里霉味很重,混着稻草的气息,角落里堆着些枯枝,一张破床,还有个缺了腿的桌子。
云楚唯挪到桌子边,掀开下面的石板,她摸出半截炭笔,在新的一行刻下道竖线,然后写‘赵铁柱,寻衅’。
炭笔突然断了。
云楚唯盯着那截断笔,外面传来踹门声,是赵铁柱的声音。
“云楚唯,出来!”
“躲里面就能躲过去,再不出来,爷把这破门拆了!”
云楚唯握紧了拳头,她看了眼墙角的木柴,又看了看窗户。
窗户是破的,用块布糊着。
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响,云楚唯一口气冲了,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这片荒地,种着些没人管的药草,她跌跌撞撞冲进药园深处,这里位于山坳背阴处,与杂役房只隔着一片松林,却因常年弥漫毒瘴,连管事们都避而远之。
冬月的药园本该积雪覆盖,可这片区域却泥泞不堪,据说地下有口灵泉,地热蒸腾,连寒冬都无法冻结。
云楚唯被枯草绊倒,泥浆混着血水黏在伤口上,疼得她眼前发黑。
赵铁柱他们的身影还在不远处的月光下晃动,她拐进片密林,靠着树喘气。
远处传来灵兽的嘶鸣,她往密林深处走,越走越黑。
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她赶紧躲到树后,赵铁柱他们的身影出现在空地边缘。
“人呢。”
“肯定跑不远。分头找,找到她,扒了她的皮!”
他们往密林深处走去,脚步声渐渐远了。
云楚唯从树后出来,松了口气后,顿时她看见三人正站在自己面前,心沉了下去。
众人看见了她,冷笑一声:“跑啊?怎么不跑了?”
云楚唯的脸被按进泥潭时,泥浆灌入口鼻的那一刻,她剧烈地咳嗽着。
想吐了嘴里的泥水,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正被人死死按住。
“废灵根就该有废灵根的觉悟。”
赵铁柱的笑声从头顶传来,几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哈哈哈,看她那样子!”
“她就是一只落水狗。”
几个月前测出废灵根时,她就该知道自己在青云宗连条狗都不如。
杂役弟子?
不过是给外门弟子撒气的玩意儿。
“赵师弟,她好像不动了。”
赵铁柱拎着云楚唯的头发把她提起来,原本就苍白的脸已经泛青。
“死了?”
赵铁柱用鞋踢了踢云楚唯,探了探鼻息后,直接把人甩到泥坑里面就走了。
就在云楚唯窒息时,那枚她从小贴身佩戴的玉镯,此刻在泥水中发出微弱的光。
一股奇异的力量从玉镯流入她的体内,云楚唯惊奇发现自己能在泥水中呼吸了。
不仅如此,她的视线穿透浑浊的泥水,清晰地看到泥潭底部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云楚唯决定赌一把,她挣扎两下,然后整个人沉入深处,朝那光源游去。
泥潭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
随着下潜,水压越来越大,手腕玉镯的热度也越来越高。
终于,在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黑暗中有双眼睛睁开了,悬浮在她识海深处。
与此同时,一股暖流她的四肢百骸。
云楚唯感到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体内奔涌,她双腿一蹬,竟然轻松地冲出了泥潭。
哗啦。
当满身泥浆的云楚唯从潭中站起时,周围的一只野狗正凑近少女无色的嘴唇,那对瞳孔忽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天衍五十,遁去其一。”
一股庞大的信息流冲入她的脑海,云楚唯痛苦地蜷缩起来。
古老的低语震的野狗哀嚎着逃窜,她趴在腐叶堆里剧烈咳嗽,吐出的泥浆里混着血水。
她的双眼紧闭,睫毛上还沾着泥浆,视野却诡异地穿透三丈开外。
一只蚂蚁正拖拽着死去的虫尸,那纤细的节肢竟在她视线中战栗得如此清晰。
“这是?”
云楚唯缓缓着摸向自己的眼睛,识海中那双瞳孔与她的视线完美重叠。
霎时间,天地骤变。
月光下每片树叶都流淌着深浅不一的绿光,远处坟茔飘着缕缕灰白雾气。
而自己体内竟有五道墨线般的浊流有五条细若发丝的黑线,正艰难地从丹田流向四肢。
“五行废灵根。”
云楚唯下意识念出这个认知,惊惶间不小心咬住舌尖。
她明明从未修习过观气之术,此刻却将经脉灵气看得分明。
野狗去而复返,这次带着四五个同伴。
云楚唯瞳孔骤缩,它们身上布满了血色雾气,那是杀意?
她踉跄爬起来时,掌心意外碰到半截生锈的锄头后顺手拿起作为武器。
领头的野狗凌空扑来时,云楚唯眼前闪过它即将右爪先落的画面。
她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屈膝沉腰,锄头由下往上捅进狗腹。
温热的血喷溅在脸上时,其余野狗身上的血雾凝固。
“这是预知功能!”
云楚唯满是惊喜的喘息后退,脚跟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
尸体蜷缩成团,手指死死抠着怀中的油布包。
云楚唯掰开僵硬的手指,露出一本染血的《青木诀》,封皮内页赫然写着“外门考核抄录,周芸”几个小字。
云楚唯哆嗦着扒出来,一本泛黄的古籍映入《青木诀》三个褪色的大字在封皮上。
“呜~”
野狗的呜咽声将她拉回现实,野狗们还在龇牙,云楚唯握紧锄头慢慢后退。
风里飘来股奇异的香味,淡雅的花香,又带着点甜气。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野狗们夹尾巴逃得无影无踪,云楚唯跟着香味走了过去,来到片空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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