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T大校园迎来了最美的季节，樱花如云，海棠似锦，数学系老楼墙上的爬墙虎也抽出了嫩红的新芽。然而在这片春光烂漫中，数学竞赛队的训练室里却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国际赛的辉煌已成过去，周砚之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更远的彼岸——世界大学生数学竞赛总决赛，被誉为“数学界的奥林匹克”。这场赛事的重要性让即使是平时冷静自持的周砚之，也显露出罕见的严苛。
“这个证明不够优雅。”周砚之的红笔在白纸上划出一道锐利的痕迹，“数学的美在于简洁，就像欧拉公式一样，e^{iπ} 1 = 0，五个最基本的常数，一个简单的等式。”
沈敘白看着自己辛苦写出的证明被批评，忍不住辩解：“但它是正确的...”
“正确不等于优美。”周砚之的语气冷硬，“重做。找到更本质的证明。”
这样的场景在训练中越来越常见。周砚之的标准越来越高，批评越来越直接，有时近乎严苛。沈敘白感到压力越来越大，仿佛无论怎么努力，都达不到周砚之期待的那个完美标准。
一个周二的下午，这种紧张达到了顶点。沈敘白在解决一个复杂的微分几何问题时，连续三次尝试都被周砚之否决。
“不对。”“还是不对。”“重新思考。”
第四次被否定时，沈敘白的心中积累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学长到底想要什么样的证明？我已经尝试了所有可能的方法！”
周砚之抬起头，眼神冷冽如冰：“如果这就是你的‘所有可能’，那么你不适合总决赛。”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了沈敘白最深的恐惧。他愣在原地，感到一阵冰冷从脊椎蔓延开来。
“我...我不适合？”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周砚之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继续在白板上书写，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说的公理。
训练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沈敘白默默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周砚之突然开口：“明天加训。六点开始。”
那一刻，沈敘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失望。“学长，我需要休息。”他轻声说，没有回头。
周砚之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休息？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沈敘白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周砚之：“我不是你，学长。我需要睡眠，需要休息，需要...人性化的对待。”
训练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周砚之的表情在灯光下看不真切，但身体明显僵硬了。
“我明白了。”最终他开口，声音异常平静，“你可以走了。”
接下来的三天，周砚之没有联系沈敘白。训练照常进行，但气氛冰冷得像数学定理一样严格无误。周砚之的指导变得更加简洁、更加客观，同时也更加疏远。那种曾经在两人之间悄然生长的温暖连接，仿佛突然间断开了。
沈敘白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即使是在解出最难题目的时刻，也缺少了那种期待中的认可。他发现自己不时查看手机，期待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发来消息，但屏幕始终沉默。
周五的训练结束后，沈敘白在数学系老楼的走廊里遇到了林薇。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看到沈敘白时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
“听说你们吵架了？”她轻声问，语气中没有往日的锐气。
沈敘白惊讶地看着她：“学长告诉你的？”
林薇摇摇头：“周学长怎么会说这些。是陈涛学长说的，他说训练室气氛像冰窖。”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沈敘白，“你知道周学长为什么这么严格吗？”
沈敘沉默地摇头。
“他父亲昨天来学校了。”林薇的声音低了下来，“我碰巧遇到他们在一起...气氛很紧张。”
沈敘白感到心中一紧：“他们说了什么？”
“我没听清，但听到他父亲说‘不要重蹈覆辙’、‘最后一次机会’之类的话。”林薇叹了口气，“周学长之后的表情...我从未见过他那样。”
这个消息像一道光，突然照亮了周砚之近期行为的背后原因。沈敘白感到一阵愧疚——他只顾自己的感受，却没有想过周砚之可能正承受着更大的压力。
当晚，沈敘白鼓起勇气给周砚之发了条消息：“学长，明天有空聊聊吗？”
回复很快到来，但内容令人失望：“训练计划已排满。”
沈敘白盯着屏幕，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他穿上外套，径直走向研究生公寓。
周砚之开门时显得有些惊讶。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头发微乱，眼中带着疲惫的阴影——这是沈敘白第一次看到周砚之如此“不完美”的样子。
“有事？”周砚之的语气依然冷淡。
沈敘白深吸一口气：“学长，我知道了我父亲来找你的事。”
周砚之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这不关你的事。”
“这关我的事，”沈敘白坚持道，声音微微发颤，“因为我在乎学长。不只是作为教练，而是作为...重要的人。”
周砚之沉默了片刻，最终让开门：“进来吧。”
公寓里比平时凌乱，桌上散放着一些文件和空咖啡杯。沈敘白注意到沙发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相册，里面是年轻时的周砚之和父亲的合影。
周砚之注意到他的目光，淡淡解释：“他来找我谈总决赛的事。认为我应该专注个人比赛，而不是团队指导。”
沈敘白感到心中一沉：“因为他觉得我会拖累你？”
周砚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窗边，望着夜色中的校园：“我父亲是个杰出的数学家，但他对数学的理解停留在奖项和荣誉上。他认为情感连接是...干扰项。”
“那学长呢？”沈敘白轻声问，“学长也这么认为吗？”
周砚之转过身，眼神复杂：“数学告诉我，最优解往往需要舍弃次要目标。但...”他罕见地犹豫了，“但我发现有些‘次要目标’实际上会影响主要目标的函数值。”
这句话像一道精准的数学命题，含蓄而深刻。沈敘白突然理解了周砚之最近的矛盾行为——他试图遵循父亲的期望，专注于比赛，却发现这样做反而影响了自己的状态。
“学长，”他鼓起勇气走近，“还记得你说过的吗？数学不是关于完美，而是关于理解。”
周砚之凝视着他，眼中的冰霜渐渐融化：“我记得。”
“那么请理解，”沈敘白轻声道，“我需要的不只是严苛的教练，还需要...朋友的信任和支持。”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但却不再冰冷。像是两个数学结构之间重新建立了同伦等价，虽然形式不同，但本质相通。
最终，周砚之微微颔首：“你是对的。我让外部因素干扰了我们的...协作函数。”
这个用数学语言表达的道歉如此周砚之，让沈敘白忍不住微笑：“那么我们可以重新定义这个函数吗？”
周砚之的嘴角扬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需要调整参数。增加信任系数，减少严苛度。”
他们聊到深夜，不仅讨论了训练计划，还聊了许多数学之外的话题。沈敘白惊讶地发现，当放下严师的姿态后，周砚之其实有着敏锐的幽默感和广博的知识面。
离开时，周砚之送沈敘白到门口：“明天训练，八点开始。新的参数设置。”
回宿舍的路上，沈敘白感到心中有一种情感在悄然生长，像某个非线性方程终于找到了稳定解。他意识到，真正的情感连接不是简单的线性关系，而是像拓扑学中的连通性一样，即使经过变形和扰动，本质联系依然存在。
在研究生公寓，周砚之站在白板前，上面写满了新的公式。但在角落处，有一个小小的注记：
“正规空间与正则空间：分离公理的不同层次。情感空间需要满足什么样的分离公理？或许不需要完全分离，只需要足够区分。”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白板边缘，节奏轻快而稳定。数学宇宙中的一切都可以被公理化、证明、完善，但有些现象却像非豪斯多夫空间一样，需要更宽松的分离条件。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敘白发来的消息：“晚安，学长。明天见。”
周砚之凝视着那条消息，嘴角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他回复道：“休息。明天需要证明一些新的定理。”
窗外，繁星点点，像无数数学命题在黑暗中闪烁，等待着被理解和证明。周砚之的眼中闪烁着某种决定性的光芒，像是终于理解了某个重要概念的精髓。
“正规与正则，”他轻声自语，“有时过于严格的分离条件反而会破坏空间的内在结构。适当的‘不规则’也许是保持连通性的必要条件。”
这个问题像一道美丽的数学猜想，在夜空中悄然展开，等待着被探索和证明。而这一次，他将不是独自探索，而是与另一个心灵共同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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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正规与正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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