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公公听到这话,照本宣科的谄媚神情定格片刻,经过须臾的天人交战,果断选择装傻:“奴才只见过这些,公主的订单怕不是丢在了别的地方吧?”
谢雀知不依不饶地补充:“哎?可本宫记得订单与铺契是放在一处的,就算是丢失应当也是一同丢失。除非…..”
正值韶华的姑娘脸上绽放出一抹娇憨的笑,余光瞥向眼神闪烁的福公公,状似不经意般:“不是丢失,是被人所窃,才能将这两样分开吧。”
福公公面上不显山不漏水,但收紧的手指还是泄露出他此刻的紧张,谢雀知还没欣赏完福公公的表情,只听皇帝醒木狠狠一拍:“够了!你是怀疑朕的人手脚不干净不成?”
谢雀知内心冷笑,这是明摆着要揭过福公公昧了订单。
她这爸爸真是不识好歹,宦官和女儿,居然是前者更重要。
唇角未淡的笑意只剩下了嘲讽,她对着父皇福身:“儿臣哪敢,许是记岔了吧,回去再仔细寻寻。”
皇帝不屑道:“朕许你去和亲,是看你贤惠淑珍,和亲海国尚未出月,你见识没长进多少,胆子倒是越发大了!你可还记得你代表的是整个中原吗?!”
是呢,我小小的肩被你当国家栋梁用,还没有栋梁的待遇。
谢雀知的嘴角撇成了露比的弧度,沉了语气答:“儿臣时刻谨记,要服侍好海国王,永修两国之好。”
这已经是谢雀知能想出的最不出错的套话了,皇帝闻言啧了一声:“是也否也。海国皆是未开化的愚民,你要多多教化他们,让他们对我中原心向神往。”
“儿臣明白。”谢雀知应下,教化是可以的,但民心究竟归顺于谁就不一定了。
面前的姑娘低眉顺眼,像是兔子一样温驯乖巧,终于有了些皇帝熟悉的样子,他便也大度地不计较刚刚女儿的冒犯,施舍般的语气:“福公公,将东西尽数物归原主吧。”
福公公咬住一半的下唇,听出了皇帝的弦外之音:“奴才遵命。”
待谢雀知重新将铺契拿在手里,她敏锐察觉厚度好像不太对,不过相差无几,再因为这个撕破假面就不好了。
尽管如此,末了皇帝还是长长叹出一口气,眉宇之间紧紧蹙起,看向谢雀知的眼神让她都有些发毛。
顿了顿,他既要又要地唤着明月公主的乳名提点道:“阿琅,你要记住,中原才是你的家,不能忘本。”
“儿臣省得。”
出来时已近黄昏,宫外残阳如血,风卷落叶瑟瑟而下,端的不是小桥流水人家,反倒有一种古道西风瘦马的萧索。
寒气悄悄攀上肌肤,冷得谢雀知打了个寒战,她搓搓小臂试图摩擦生热,但还是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出了宫门,喜鹊手上搭着衣物、踮脚正朝里面张望,跟谢雀知的视线撞个正着。
随后,毛边浅朱大氅罩在了谢雀知的身上:“公主,晚上寒意重,莫要着凉了。”
谢雀知伸手紧紧系上了绸带,这才不再发抖。
把人送到后,福公公从怀里掏出个金线勾就的锦囊,呈给谢雀知:“公主,这是皇上让您带上的傍身之财。”
谢雀知看了那鼓鼓囊囊的袋子一眼,便知道自己的订单应当也很快会“失而复得”,便挂着笑接过来,让福公公务必向皇上传达她的谢恩之意。
一番客套后,终于将福公公送走。
“鹊,你点下。”
谢雀知将锦囊丢给喜鹊,自己抬腿优雅利落地上了马车,一气呵成,动作丝滑。
喜鹊回头望了眼阖上的宫门,有些忧伤:曾经,她们在这门内不得自由;如今,却连进这扇门都难于登天,际遇当真难测。
她摇摇头,捏着那锦囊也钻入了马车。
车内,谢雀知已将大氅解了、铺在腿上,右手支着脑袋看着窗外,手指在脸颊边一点一点的,看着倒是十分惬意。
马车动了,喜鹊先是将那些海国银票清点了三遍,数完,她震惊了:“五百两!难不成,这才是公主您的嫁妆?”
谢雀知不以为意地撇了眼:“错啦,此钱,一为封口,二为收买,我爹打得真是一手好算盘。”
喜鹊眼珠瞪得老圆:“公主!”
谢雀知放下窗扇,压低声音:“知道啦……慎言嘛,谢燕行如此,你也如此,耳朵都要听出茧子咯。不说就不说,倒是……让你查我母族,可有眉目?”
小丫鬟将锦囊归置好放在盒子里,然后从马车侧方的暗格中找出一份文书:“此乃先皇后入宫前的家书,盖的印信是……”
谢雀知摊开文书。
“楼家???不是说先皇后母族乃钱家女儿嘛。”谢雀知看着这个有些眼熟的姓氏,不由得想到了海国城北楼家。
“据说册封前夕,为打消诸臣对先皇后出身的疑虑,特许先皇后以钱公之女的身份嫁入皇家……因而,奴婢亦是甫才知晓,原来,那楼悦桐竟是您叔父的女儿,也就是……”
“我的表妹?”
喜鹊闭眼,点头。
谢雀知倒吸了口冷气,这天下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而她居然现在才知道。
“不过,也有喜讯。”
“什么?”
“海国楼家和中原钱家的生意,都属您母族,若他们愿意认您,您就不必再愁经商人脉之事了。”喜鹊眼中放着光。
认她?她既没有价值,又许久不跟母族联系,要是愿意认怕是早就认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
谢雀知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腆着脸求个跟娘家同甘的机会。
“希望吧。”
希望楼家人没有传闻中那么讨厌她。
再次开窗时,天色已然暗淡,两天一闪即过,按照计划,她该上船回海国了。
“海鸥是时候秋迁了。”谢雀知自言自语喃喃道。
次日晨起,谢雀知便在书案镇石下寻到了“失而复得”的订单,一份都没少。
费了这么大的工夫,就是为了给明月公主下马威,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谢雀知将订单给喜鹊让她趁着最后的时间去走动下中原的小商贾,唇边却还是没忍住勾出个嘲讽的笑容。
日头已经升的很高,谢雀知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拉住即将出门的喜鹊:“燕行商今日没来?”
喜鹊闻言一怔,猛地一拍脑袋。
“奴婢差点给忘了,公主,今日天还没亮燕行商就带着他的人匆匆向着南国去了,说是边境出了暴乱,他须得先走一步,希望公主恕罪。”
“暴乱?”谢雀知心中大惊,玉指抓住喜鹊的小臂:“他可有具体说是什么情况?!”
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暴乱吧,但那不是三年后才发生的事情,难不成穿越带来的蝴蝶效应将此事提前了不成。
好在,喜鹊接下来的话安抚了她的慌乱:“燕行商说海上流匪而已,不是大事,让公主安心,缓缓而归即可。”
谢雀知手抚上胸口拍了拍:“你这说话大喘气的,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回不去了。”
仙子要回的地方大概是天上吧。喜鹊想。
话虽这么说,谢雀知心中还是有只小鹿在上蹿下跳,她一般称这种感觉为“不祥的第六感”,为防万一,她咬牙将自己手中剩下的几个单子也塞给了喜鹊。
喜鹊:?
“鹊,这些单子务必保证都走访一遍,确定供货具体事宜,时限、数目、价钱、舱位之类的,只能多不能少,事无巨细。”谢雀知正色细细叮嘱道。
喜鹊翻看着手中这些订单:“这几个……都是大单子呀,公主不亲自去了吗?”
“去什么去,太公要是有个好歹,我挣钱还有个屁用。”谢雀知语速极快地嘟囔了一句,喜鹊没听清也没听懂,有些懵懂的“啊?”了一声。
而仅着中衣的明月公主一咬唇,在放衣服的箱箧旁蹲下,扒拉半天后从深处找到一身深色的骑装,看上去不常穿所以崭新无比。
谢雀知回到屏风后将这身玄色短打换上,随后一边让喜鹊帮她系腰带和腕带,一边不放心地交待:“你虽细心,却从未独自去跟商人谈判过,其他的倒没什么,就是价钱和数量是不能低于订单上的,否则……从你的月俸里扣。”
喜鹊哭笑不得,手上用了些力气,将公主本就细瘦的腰身勒得更是不盈一握。
谢雀知扬起声音:“可!刚刚太松了,就这样系住吧。”
这衣服布料倒是实在,沉甸甸的。就是比之现代的骑服有些宽松,要是系的不紧,谢雀知真怕一路颠簸会产生什么尴尬的意外。
系好最后一个蝴蝶结,喜鹊又在谢雀知的强烈要求下打了个结,帮她牵出了客栈最快的宝马,眼神中充满质疑:“公主……仙子……竟然还会骑术?”
“不知道吧?我会的多着呢。”谢雀知冲着喜鹊俏皮眨眨眼。
随后小姑娘弯下腰,摸了摸马头上的鬃毛,俯下身跟它交流。
本来她也有些担忧,好在,除了人类复杂些外,古往今来的驯马术都是一脉相承的,这匹马刚刚还有些急躁,没过一会儿就安静下来,甚至主动用头蹭了蹭谢雀知的柔夷。
谢雀知套上幕笠翻身上马,黑衣身影像燕子般轻盈,风吹起幕笠的一角,姣好的容颜上是喜鹊从未见过的自信,莫名让人信服。
“走了~办完事早些回,海国见。”谢雀知潇洒挥手,马鞭一挥,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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