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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蛛丝马迹

紫瞳中,冰寒似融化了一瞬,掠过一丝极浅的暖意。

体内灵力和毒素奔腾冲撞,经脉重塑带来的剧痛一阵阵翻卷,若非祓禊梳理、镜听修复和段情的援手,他此刻已然消散,或者……化作一只怪物,如幽兵一般,浑身流脓。

他身影一晃,紫金流光划破夜空,落入靖王府后院。

玄七来不及反应,只看着浮望楼房门重重关上。

“王爷?!”鸣一惊疑不定,快步靠近。

“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打扰。”

商扶砚的声音比往日低沉了些,鸣一停了一瞬,伸手去推门。

玄七将他把拉回,高声应道:“是。”

鸣一质疑着看他,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探究。

商扶砚在房中盘膝坐下,闭目内视。

段情以通天蛊术为他重塑的经脉比以往更加宽阔坚韧,足以容纳他体内交缠庞杂的灵力。

祓禊的妖煞之力虽粗暴,却恰好碾碎了几股桀骜不驯的邪力,而镜听的生灵之力则如养回了他体内几近枯竭的本源。

还有莫念强行借来、注入他神魂中的灵渊神力,它似一个锚点,纯净无杂,将他几近疯魔的意识定住。

他缓缓引导着各种毒素和灵力,将它们融合、运转。

周身紫金光晕明灭不定,毒纹与蛊纹在他身上游走,时而狰狞突兀,时而缓缓平复。

青铜滴漏轻轻响动,房中回声寂寂,时间似成了虚无,他睁开眼时,瞳孔深处紫芒已敛,虽依旧冰冷,却再无狂躁,深不见底的幽邃暗藏其中。

他摊开手掌,心念微动,身上骇人的气息敛去些许,一缕紫金丝线自指尖探出,灵活如蛇,散出可怖却精纯的波动。

蛊力、毒力和灵力在他体内炼化,以万千邪异为柴,以灵渊神息为引,复仇与执念的火,在他眼中暗燃。

“赵庆嵩……”他低声自语,带着平静的杀意,甚至有一丝戏谑。

他站起身,指尖微微抬了抬,房门自己打开,玄七和鸣一站在门外,皆是抱臂忧愁之态,见他出来,躬身一拜:“王爷。”

“更衣……进宫。”商扶砚声音平静无波,脸上寒意却令人心颤。

“进宫?王爷,此刻宫中情形复杂,陛下他……”玄七有些迟疑,商书桓这些时日总在回避商扶砚,在赵庆嵩出城前的一面更是有些怪异,他猜想其中有异。

商扶砚目光扫过两人,鸣一呼吸一窒,张开的嘴没说出话来,手按在了刀上,又赶紧放下。

“此刻正是时候。”商扶砚淡淡道,“去取那件绣有暗龙的紫袍来。”

他步出王府时紫袍加身,乘上马车,直入皇城。

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商扶砚靠坐在车厢里,指尖摩挲着一块衣角的碎片,那是从祭坛红锦上撕下的一角,冰冷依旧,却残留着一丝跨越山海而来的温度。

他的思绪飘远,阿念……此刻在做什么?

段情是否还在教训她?还是……又已忘了事情如何惊心,只在阳河边惦记着那还没到手的糖画?

想到她撇嘴抱怨的模样,他唇角微微往上牵动了一下。

南疆,剑回宗。

铸剑炉火日夜不息,捶打之声震耳欲聋,每一声皆灌入了宗门弟子纯粹的力道。

鸦九立于高台,看着门人将一批新铸的兵器装箱、贴上封条,皆是送往龙霓的精铁新刀。

他目光落在一个以玄铁和秘银混合铸就的剑匣上,里面安放的,是那柄融入了凌清秋残魂的断魄。

神剑低声嗡鸣,似有不甘,剑身周围空气微微扭曲,散发着常人难以察觉的魂魄念力。

“去吧。”鸦九低声自语,不知是对剑说,还是对那缕残魂说,“你的因果,你的执念,去找该找的人,做该做的事……”

他挥了挥手,门人将那剑匣与其他兵器一同搬上马车,运送队伍缓缓前行,玄鸟自西达神山飞掠而下,尖啸着盘旋在运送队伍头顶。

运车带着冰冷的铁器与一段纠缠不清的过往驶向龙霓皇城。

商扶砚入宫后,并未去见商书桓,他走向曜灵军驻防处,想查看星矿残毒的情况,心口一丝异痛,他停住片刻,脚步一转,穿过层层宫苑,最终停在芳华殿门前。

桑落长公主的居所,先帝幼女,他的表亲妹妹,她怎会有解忧咒?又为何在此时引动?

商扶砚眸光微闪,推门而入。

殿内熏香淡淡,似有还无地萦绕着,是上好的玉露香,清冷而不失温润。

轩窗敞亮,映着庭中几竿疏朗绿影,微风过处,竹叶沙沙,更衬得室内一片幽静。

紫檀木雕花长案设有一架古琴,琴弦光泽温润,四壁悬着数幅水墨山水,笔意淡远,烟云苍茫,并非金碧辉煌的宫闱气象,倒似隐士幽居。

桑落正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枚温润的玉佩,那解忧咒正是从中散发而出。

她见到商扶砚闯入,并未惊慌,只是缓缓抬起头来:“我就知道管用,父王怎会骗我。”

她笑嘻嘻地站起来,挽了商扶砚的手臂:“这几日去了哪里,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芳华殿侧院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喊和斥骂声,商扶砚眉头锁紧,身影一闪已出了殿门。

侧院庭中,淑仪太妃柳汐云正柳眉倒竖,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藤条,狠狠抽打着一个跪地哭泣的小宫女。

“贱婢!连盆水都端不稳!弄脏了我的新裙衫,把你卖了都赔不起!”柳汐云骂得兴起,又是一藤条抽下,“商扶砚在又如何?!那病秧子时好时坏,指不定哪一日就暴毙了,难不成他还能管到我教训自己宫里的下人?!”

“本王就是管了。”商扶砚淡淡说道,走向那个宫女。

这一幕似曾相识,灵渊幻境中,柳汐云和桑落合伙虐杀下人一事,是他带着昏睡的莫念一同查办的。

柳汐云骇然回头,举起的藤条僵在半空,商扶砚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口,双眼化为紫瞳,寒芒凛冽,他自己浑然不知。

“靖……靖王……”柳汐云脸色煞白,手一软,藤条掉落下,她没想到商扶砚会出现在此处。

商扶砚未看她一眼,目光落在那瑟瑟发抖、手臂上满是血痕的小宫女身上:“抬起头来。”

小宫女抬头,泪眼婆娑,浑身发抖。

“她为何打你?”

“奴婢……奴婢不慎……打翻了水盆,弄湿了太妃的裙衫……”小宫女哽咽道。

商扶砚目光扫向柳汐云裙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水渍:“就为此事?”

柳汐云端起仪态,强自镇定:“靖王,本宫只是教训一下不懂规矩的奴才……”

“陛下登基时,与本王一同立的规矩,禁绝宫中私刑,虐打下人者,同罪。”商扶砚声音不带一丝波澜,“看来太妃娘娘是忘了,还是觉得,陛下和本王的话,都可以不听?”

他微微抬手,曜灵军从身后踏出。

“拖下去,鞭二十,禁足三个月,非诏不得出。”

“商扶砚!你敢!”柳汐云尖叫起来,她可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

商扶砚瞥她一眼:“先帝遗命,由本王辅佐陛下,那这新朝的规矩,太妃娘娘便不得不从本王眼皮底下过一过……带走。”

曜灵军毫不留情,将哭喊挣扎的柳汐云拖下去,芳华殿院内鸦雀无声,宫人皆匍匐在地,谨慎着自己的呼吸。

商扶砚目光越过跪地的宫人,落在院门处的桑落身上。

她站在那里,脸上笑意早已不见,极力维持的平静令她表情有些僵硬。

她看着商扶砚处置她的母妃,干脆利落,毫无转圜的余地。

他缓步走向她,黑瞳深处的紫光幽邃,刚刚敛去的冰寒似乎又有了回涌的迹象,他强行压制,化作更令人心悸的威压。

“解忧咒,”他开口道,声音平淡无波,却似带着千钧之力,“谁给你的?”

桑落指尖用力,手中星轮玉佩温润通透,她强笑道:“你在说什么?这不过是一块寻常暖玉……”

一声震鸣,极轻,却并非来自什么东西,响在桑落耳朵里。

商扶砚没有动,瞳中一点紫星转了一圈,激起她手中玉佩咒力,然后碾碎。

咒力隐秘难辨,玉佩毫发无损,只是光泽黯淡了几分。

桑落脸上血色褪尽,“父王……是父王临终前留给我的……”她声音颤着,搬出了先帝,试图寻找一丝庇护,“他说若遇危难,或想见你时,可用此物……这几日找不到你……我担心你……便……”

“先帝不会解忧咒。”商扶砚打断她,脸色没有丝毫动容,“此咒源于南疆秘术,与蛊毒同脉,阴诡莫测,以透支生灵心神为代价,换取短暂的清明平静,先帝一生光明,岂会沾染此等邪术?”

他一步步逼近:“是你母亲柳氏,从宫外弄来的……还是……你用其他办法……比如,某些要祸乱朝纲的大员?”

“我没有!”桑落失声否认,带着微微的怯意,“就是父王给我的!他从哪里弄来的,与我何干?!我母妃虐打下人,又与我何干?!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不要忘了,他们对你拳打脚踢的时候,是我救了你!”

商扶砚在离她三步处停下,看着她,目光平静,带着一点厌倦。

“桑落,你心有几分,你自己清楚。”他淡淡道,声音不高,却在院中回响,“今日之事,以及你母妃之过,足以为戒。”

院内众人噤若寒蝉,他目光一一扫过,继续道:“即日起,长公主于芳华殿静思己过,无本王手令,不得踏出殿门半步,亦不得见任何外臣。宫中一应事务,俱报……靖王府。”

桑落难以置信:“你……你要关我?!我是长公主!你凭什么关我!”

“若非你是长公主,若非你救过本王,此刻你便该在水牢。”商扶砚冷声回答,走出门去,“这是最后一次,该还你的,今已还了。”

鸣一和玄七心中凛然,相视一眼,快步跟上。

他目光扫过高耸的宫墙,张承恩带着付永年匆匆而来,脸色凝重。

“王爷,”张承恩压低尖细的声音,“……星矿之事,付大人已按您的意思,将消息巧妙散入市井江湖,如今各方势力应当都已听闻,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颇怪异,”付永年上前接话,眉头紧锁,“下官派人多方暗查,翻遍了京城乃至周边可能之地,却……却并未找到任何星矿残留的迹象……仿佛之前崇仁坊的毒煞与异力……”他顿了顿,看了看商扶砚,又低下头去,“都凭空消失了一般,干净得……令人难安。”

商扶砚脚步顿住,眼底掠过一丝紫光,交缠的灵力和毒素在他颈侧带出一瞬血脉的纹路。

“没有迹象?”

星矿之力阴毒污秽,既已侵蚀地脉,绝难除绝。

除非……有人以更强的力量,以极快的速度,将痕迹彻底抹去,或者……转移、封印?

赵庆嵩?他兴许有这个能力,但为何会如此干脆地抹去自己苦心经营的成果?还是有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插手?

这诡异的“干净”,真的改变了事情的结局吗?

他看了一眼芳华殿,又想起那缕指引他来的解忧咒。

桑落……她在此刻出现,只是巧合吗?

“继续查。”商扶砚看了看张承恩,这人是先帝留给商书桓的近侍太监,竟也是付永年的人……

他低眸掩藏眼中猜疑:“越是干净,越是有问题……掘地三尺,也要给本王找出蛛丝马迹。”

“是,下官这就去加紧人手。”付永年领命,与张承恩匆匆离去。

崇仁坊的消息,席卷了整个龙霓,短短数日,污秽之地焕发出一种诡异的生机。

并非草木疯长,而是那腐臭气息一日淡过一日,地面裂隙无声无息地弥合,连坊间病患们身上紫斑尽消,溃烂开始结痂,高热退去,虽仍虚弱,却是肉眼可见的好转。

没有圣手神医,没有仙丹妙药,只是商扶砚从那深渊般的地裂中归来后,一切便开始逆转。

坊间流言纷纷,越传越神,有人说靖王殿下乃真龙转世,百毒不侵,以自身龙气净化了邪祟;有人说他得了仙人指点,手握异宝,一举荡平了妖毒;更有人窃窃私语,说那日亲眼所见,靖王周身紫金光芒缭绕,宛如天神下凡,挥手间便令满地疮痍平复。

崇仁坊活了过来,孽子王爷商扶砚的威望在民间与军中一时无两,甚至盖过了刚刚登基不久的大炎正统商书桓。

喧嚣之下,商书桓暂无抗衡之力,付永年所回报的“找不到任何星矿残留迹象”,却似一根冰刺,扎在商扶砚心头。

星矿剧毒不会凭空消失,只会转移或隐藏,过于干净的善后,手法利落,绝非寻常人可为。

含章宫丝竹声缭绕不绝,商书桓吃下吴昭仪喂给他的山楂糕,半倚在龙床上,张承恩低声禀报着宫外的消息,尤其是崇仁坊的剧变和商扶砚称病之后如日中天的声望。

他手指攥紧了嵌珠玉的酒樽,眼底是惊惧、不甘、怨恨:“他是故意的……他以为朕怕他……他觉得朕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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