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始,朝廷变。
建隆二十年,早雪败秋收,然冬月大雨,水溢为灾,百姓饥寒交迫,受困贫地。北方部族又蠢蠢欲动,意欲缓慢地收回失处。民众间开始流传诡秘之玄象,称北天有新兆,是灾异也是救星,去北地之人皆获神奇巫力,可饱食不寒,以气养生,可为异人。于是乎又有流民北迁之趋势,归顺北方部族者众多。
清谈士族借此上谏,或有不公,请皇帝勤加理政,开春需得设坛祭天。武将率兵去北边镇关,李夫人的哥哥李邕被封镇北将军,得遣之。
岁寒,李夫人平添白发,终日愁思,她命内侍合上殿门,她要与宇文暾、俞之陆秘密议事。
“暾儿,之陆,现下我需要你们做出些牺牲。”李夫人道,“太子与王皇后已等不得了。如今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入春之后便立刻将暾儿你送往封地,远出京安,三年内不得归来;二……二是之陆假死,这或许还能为暾儿争取一年半载,留在京安等转机。”
不仅是太子与王皇后等不得了,几位皇子借天灾蓦地登上权力擂台。朝内局势紧张,李家明升暗贬,李夫人估计哥哥这一行凶多吉少,已作最坏打算。若不是王家老臣联合百官推举,皇帝不会派李将军前去。
众人皆知宇文暾是皇位竞争的有力人选,为何要他在这时退出?李夫人有苦衷,却不得告知。宇文暾大致一推算,便想明白了。
李家如今被削,北地战况不明,天灾亦不明,王皇后及其外家恐已布下天罗地网。皇帝派李邕去北边,不代表这是信任他,说不定是为李家下套。他宇文暾要么留在皇城做一位被剪了羽的李家人质,要么自请去封地,宣布退出争斗,愿为皇帝分忧,治理灾后的狼藉。
宇文暾同俞之陆低语,当着李夫人的面说悄悄话,是为李夫人的话作注解。李夫人气笑了,将桌上一枚玛瑙牌符扫落在地。俞之陆捡起来,略一摩挲,发现此为新制的玛瑙符。李夫人对宇文暾说:“哥哥走之前留了一支秘密部曲,以此符调遣。若你去封地,他们会如同羽林军一般护卫你。若你不去封地,之陆在暗处保护你便够了。”
俞之陆将玛瑙符交给宇文暾,抢话道:“难道他去封地不带我?不论兰缨去哪里、在何处,有我在就都足够。”
李夫人更是恼火:“暾儿,我不喜你这字!‘兰缨’……过于阴柔!不合礼制!”
俞之陆心中一乐,暗道,美人配美字,怎么不合适了?皇子不及弱冠就要起字,宇文暾为俞之陆的刀起名,以作交换,俞之陆送宇文暾一个正式的字——“就叫‘兰缨’如何?”那时俞之陆眼巴巴看向宇文暾。
“兰缨”二字不足以寄托志向抱负,可宇文暾还是接下了。若皇帝逼他改,到时候再说。
宇文暾道:“去封地还是留京安,母亲想我怎样选?”
“都好。都不好。”李夫人疲惫至极。
宇文暾又道:“母亲,日后我们多加议事吧。我有这般头脑,不用岂不是可惜?”
看来宇文暾是要选留在京安。俞之陆无所谓,假死就假死,他这武伴读也当够了,换种身份,或许更自在,因为他只需在暗处瞧着宇文暾,不必与旁人打交道。
宫中流传消息,三皇子殿下的武伴读因急病暴毙而亡,遍体红疮,死状凄惨。蓬阳殿内外大兴清洁,似是要驱除秽物。有常侍叹道,这武伴读的武技高超,杀戮自如,倜傥疏狂,得此结局,实在可惜。
俞之陆换一袭黑衣,潜于暗处,拾起暗卫的本领。他本就是暗卫营的魁首,不论宫内宫外,他的武学已巅峰造极。
李将军一去便是两年,边境战乱不休。宇文暾是众皇子之眼中钉,他便借伴读之死,告病半年。御医来看,都说三皇子殿下的体弱不是一时之况,这不是自小便如此么。
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此时,李邕托心腹进贡一块巨灵石,称这块灵石便是流民北迁的原因。李邕斗胆替皇上试过,此灵石确有神效,可愈伤、饱腹、壮体、强神。
这块巨灵石有丈高,需三人才可合抱。巨灵石呈一种奇异的胭脂色,没入水中却又褪成剔透海蓝。皇帝命工匠加急造一座灵池,将巨灵石嵌入池底,供其养生修行。有灵石为伴,皇帝的身体确实好转,神采奕奕,似年轻二十岁。李家一时间得无上荣宠,只差李邕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可是,好景不长。
建隆二十三年,皇帝因巨灵石而精神矍铄三月有余,后人却认为这是回光返照。三个月以后,皇帝忽的晕厥不起,此后即便苏醒,也神智不清。
太子发难李家,进贡妖石,谋害龙体。不论李家以何种证据证明无辜,皇帝很快驾崩,李家百口莫辩。皇帝死前未留继位诏书,遂顺应嫡序,太子继位。
李邕被押送回京,因献妖石祸国,削镇北将军,下狱待诏处死。李夫人妖言惑主,赐白绫一条。李氏宗族满门抄没,罪臣父母亲族抄斩,远支族人流放,永不回京。
李家于朝中只剩一位三皇子。三皇子此等聪达奇智,却眼见李家覆没。新皇念三皇子曾呈军书《阵法演》,李邕一回京,其旧部归顺新皇,立刻以军书指导,拿下胜绩。新皇赐三皇子“朔北王”,发往朔北封地,以镇北虏,研究兵法以护国。
蓬阳殿的宫人几乎被杀绝,俞之陆来不及救许多人,最终只救下侍女辛阑、老常侍盼永和几位同龄侍卫。
至于宇文暾,他陷入漫长悔恨中,恨自己未阻拦李邕献上巨灵石,也恨自己未劝服母亲。太子的白绫,你为何要吊?他们明明可救李夫人离宫,李夫人却不愿独活,是自己害了李家氏族,输给了王皇后。
新皇一路派兵押送宇文暾去朔北,宇文暾于心中细数自己的罪过,忧思过多,神智混沌。他错就错在……错在……?宇文暾已尽力,北昭重文臣、轻武将,他小太子十岁,太子有充足时间结盟,王家又是门阀望族,朝中小树依大树,宇文暾所养的寒门谋士还未有机会崭露头角,现恐已被连累遭难。小姓世家素来见风使舵,宇文暾即便拿捏他们的弱处,小姓世家也未必敢冒头。至于李家的武将关系——宇文暾当时就该选第三个选项,除了去封地、留京安之外,他本应随舅舅去北地……
幸好还有俞之陆。
俞之陆的师父俞函换上人皮面具,重归江湖。在离开之前,俞函将幽神令交予俞之陆。李夫人曾请俞函在民间培养暗卫、死士,此令即为号令。这些年培养出的暗卫共十二人,俞之陆都认得的,除去“陆”号,从“壹”至“十三”,全归俞之陆调遣。
俞函原就是为了还中护军湛明光的恩情,才协助李夫人。如今湛家遭受李家牵连,俞函要回好友身旁,不能暗中陪同三皇子殿下去朔北。俞之陆是俞函最骄傲的弟子。他相信俞之陆可护三皇子周全。
俞之陆也戴人皮面具,混入押送队伍,作宇文暾马车旁最近的军士。
他们一路上朔北,路遇山贼、强盗都算家常便饭,新皇还派了他的死士前来执行灭口任务。朔北王死在路上更好,天才往往短命,新皇难道还真指望朔北王继续贡献智慧?
死士遇死士,不会死的死士自是无敌。俞之陆令六位暗卫先去朔北城探路,剩下六位暗卫暗中保护。新皇派死士百余人,俞之陆斩杀九十余。一把惊时刀吸饱鲜血,俞之陆挥斩之优雅,杀人之迅疾,令人胆寒。六位暗卫或多或少受伤,俞之陆留他们就近去治疗,治好后朔北城见。
有死士逃回京安禀报新皇,要给朔北王扣帽子了。在与死士一战中,押送军也死尽。俞之陆与宇文暾弃车,去驿站借两匹驿马,要赶在死士抵达京安前,先行一步抵达朔北城,完成交接。
双骑如鬼魅,两行夜流星。
宇文暾上任朔北王,他告诫自己,必须振作。
舅舅的镇北军被叛将收编,只剩母妃所说的那支部曲私兵伪装成迁徙散胡,归入朔北城。宇文暾无权将俞之陆提为校尉,俞之陆则主动提出,他应当继续藏在暗中。时局愈是动荡,俞之陆就愈应该“无形”。
新皇大抵也能猜到,俞之陆是换了一种形式陪伴在宇文暾身旁,当年的武伴读是假死。俞之陆说:“兰缨,我无法替你练兵,一切恐怕只得你自己来。你对李将军的亏欠,也应当由你亲手收回兵权而偿还。”
宇文暾明白这一道理。他从前重文,幸好俞之陆做他武学的“师兄”,教他练剑,不至于让宇文暾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杀。
宇文暾屯兵、养民两手抓。他以朔北城为据点,兢兢业业两年,至弱冠年岁,扩兵至五千,百姓安定。他在抵御外族中积攒经验,已与当年在京安的宇文暾很是不同了。
为防止宇文暾拥兵返京,新皇派监军前来朔北城,辅佐朔北王,专理军政。
监军还未抵达,朔北城外却忽然乱了。胡骑夜袭,宇文暾率兵平乱。甫一返回城中休整,便有胡部头目派使者前来求和,声称愿意降附朔北王,携马牛百头以为示意。胡部只希望朔北王出城赴约,约定处离朔北城倒是不远。
宇文暾认为是圈套,可这支胡部确实扰民不堪,这是他的封地,于情于理他都该解决此事。在俞之陆陪同下,宇文暾带五百精兵赴约。
胡部归顺不是圈套,返城却遭了埋伏。他们于朔北城外遭受流箭袭击,死伤惨重,此战法不像胡人,反倒像北昭军。
俞之陆最怕流箭,四面八方来,他自己不怕中箭,只怕护不住宇文暾。
宇文暾以盾挡箭,他换了寻常军士的衣服,暗敌恐是一时间没认出谁是朔北王,流箭没有靶心。俞之陆御马回旋,忽然,一支箭直朝俞之陆后脑而来,俞之陆却被暗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宇文暾心急,扬马跃起,他替俞之陆挡了那箭,箭矢直刺入右胸。
那时宇文暾只想,不能让俞之陆后脑中箭。俞之陆没试过,宇文暾不敢试。
相信大家也看出来了,整个楔子卷是他们的第一世,我会以一个短篇写完。
我写短篇便是这种风格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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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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