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之陆眺望鹿林更深处,秋狩猎场有军兵营围,可也比高墙遍布的京安好逃。是逃还是不逃?
正当俞之陆这样想着,就听宫人常侍带队找人的动静,扯着尖细的薄嗓,唤俞之陆的名字,或将换换称谓,也喊“小侍卫”、“小伴读”。俞之陆匍匐草丛中,眼见宫人路过他,风中飘来浅浅交谈声。
“若是找不到人,没法向三皇子殿下交了差。你们仔细找,人不够就再招些。”常侍道,“三皇子殿下急病了,陛下也担忧,今儿个猎场还能不能开,还要看三皇子殿下放不放陛下走。”
俞之陆的心蓦地突跳几下。
宇文暾在李夫人帐中发高热,李夫人请皇帝来,皇帝难得见宇文暾烧得面色通红,也是心软,这样聪明的儿子要是烧傻了怎么办?御医替宇文暾诊治一番,说是宇文暾急火攻心,昨夜又在账外徘徊,内外寒热一交替,这才受风发热。皇帝感慨荒唐:“这么小的孩子,哪来的这么大火气?”
李夫人解释道,是昨夜太子、二皇子的伴读们欺负暾儿的小伴读,应是将人诱进鹿林深处了,暾儿昨夜请人去找,找了两轮都没找见,只好求见太子与二皇子,问究竟是将人引至何处。可太子与二皇子不仅不见暾儿,还命侍卫统统不许去找。暾儿一夜未眠,早晨便烧得不省人事。
皇帝听明白了。常侍在账外求见,终于找着了小侍卫。宇文暾坐起身,他耗了皇帝一早晨,见皇帝愠怒,要责难俞之陆,宇文暾气喘,常侍押着小侍卫回来,俞之陆一身草泥,显然前一夜也不好过。
宇文暾与俞之陆对上眼神。宇文暾的眼泪说下便下,俞之陆不知如何应对,竟也伏地干嚎,不出眼泪但出声。
李夫人温言劝说皇帝,人回来便好,她会将人带回蓬阳殿好好教导。俩小儿胆子都小,担不起皇帝威严,请陛下体谅。说罢,李夫人同皇帝出了帐,宫人也退去,只剩宇文暾、侍女辛夷与俞之陆。
此乃契机,俞之陆头一次意识到,他与三皇子殿下应当同进退。若三皇子不负他,他也不该叛逆。
一年之期已到,俞之陆能说一口流利官话,也识字背经,最要紧的是,他与宇文暾交好,已有默契。
宇文暾的老师出题,俞之陆将能答的全答上,答不上的便许诺日后补过,必不落下。老师认为俞之陆且忠且诚,做伴读是够用了。
俞之陆喜欢武学。俞函眼见骗不过宇文暾,不好用烙铁、泥汤、禁闭、刀钺来练俞之陆,只能换一方式,掏出两本心法。
一本心法名为《飞神功》,月晦星冥之时开始修炼,打通小周天,孤心可畅游世际,养成广阔无边的武识。另一本心法名为《匡机经》,须得赶一日的毒辣阳光才练得,聚阳灵于大周天,使功法于经脉中通行,供给无边内力,可使一切兵器武法。
俞函对俞之陆道:“我本不该教你这江湖功法——可既然你喊我‘师父’,三皇子殿下也客气唤我一声‘老师’,我只得尽力教导你。我得友人赠这两本功法,有豪侠后人,也有隐逸侠仕,他们精于武学,却苦于无人继承。如今是灭侠重士的时代,我只希望你借此心法记住他们。”
这些心法皆是秘密。借由秘密,师徒二人才终于建立起情谊。小孩被当做可以信任之人,遂报答这信任。大人承认小孩之特殊,才得以定心培养小孩。
俞之陆兴趣飘忽,迟迟定不下专门的武器。弓枪刀剑、锁钩盾斧,俞之陆全学了个遍。他每半月要去一趟暗卫营,与三皇子的暗卫、死士比试,孩童们使得趁手的武器相互厮杀,俞之陆每次去几乎都要换兵器,偏偏他争气,自他八岁起,每次试炼都是第一。
就三皇子的养法,俞之陆怎么能不得第一?他是三皇子的武伴读,却吃掉了皇子粮肉份例的三分之二。三皇子得严格按照礼法度过每一个时辰,俞之陆却不同。他若是夜里练了《飞神功》,可推迟至辰时才起床;午间他练过《匡机经》,还可用过饭食就休息。俞之陆从暗卫营大胜归来,侍女辛夷与辛阑还要问俞之陆想吃什么,可为他多添两道爱吃的菜。
俞之陆心大,从不过问三皇子的好意是从何而来。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俞之陆这一生要替宇文暾挡多少刀啊!俞之陆自己都不乐意数了。
宇文暾的身体到底比不得俞之陆,有时说病便病了。身为皇子,宇文暾精通六艺,六艺中与武学挂钩的只有骑射,宇文暾便也只练骑射。每年皇子比武,宇文暾总拿个不上不下的名次。其他几艺,但凡与慧根相关的,宇文暾统统拔得头筹,因此皇帝总爱拿宇文暾的聪慧来刺痛皇子们,加之李夫人与王皇后素来不合,宇文暾总受太子针对。
有俞之陆这样一位同岁的武伴读,宇文暾少受许多罪。
寻常的奚落与机锋,宇文暾能靠自己的嘴皮子挡回去。遇见动拳脚的事,那就全要靠俞之陆了。
皇宫内除虎贲卫士可携刀剑,其余侍卫鲜少得佩兵器。俞之陆为避人耳目,专修了一门点穴法,以石击穴,可封人口舌、麻痹手脚,甚至令人晕死过去。凡是遇太子或二皇子携侍卫挑衅,俞之陆就点穴作弄回去。
有一回太子侍卫拔刀,受太子之命,直奔俞之陆而来,教训藐视天家尊严的武伴读。十三岁的俞之陆步法如云,在三位侍卫之中灵活周旋,击中太子侍卫手腕,宽刀应声落地。宇文暾提醒俞之陆,皇宫内不兴舞刀,俞之陆便在纷杂围攻中,踢刀柄将刀送出去。太子侍卫去捡刀,又有新刀给卸了下来。如是几场轮战,俞之陆毫不越矩,太子及其侍卫却被赶来的太子太傅抓个正着。
太傅判断宇文暾有大才,但太傅不喜欢宇文暾。宇文暾无所谓太子太傅的态度,反正太子输了。
还有那么几回,俞之陆替宇文暾试菜,真给俞之陆尝到了几种奇毒。这般看来,宇文暾当然要好吃好喝喂着俞之陆,俞之陆不吃过同一桌的食物,宇文暾都不敢动筷。
宇文暾全然信任俞之陆,李夫人一度想拆散他俩,宇文暾便向李夫人陈情:“母亲,我与之陆抵背相靠,互作支撑。他是少年心性不假,可他从无坏心,亦从不接受他人招揽。您说我仁心无用,那也是我的孩童心性罢了。若不是我心仁,之陆当初定不信我。您要我去与太子争,其中危险,不必明说。若不是有之陆,我恐怕早被毒得痴傻。您请当之陆真是我的伴读吧。您可还见过第二位不死之人么?没有了。世上只有这一位俞之陆。”
李夫人敲打宇文暾,她招一位武伴读,不是为了让宇文暾只与伴读玩。宇文暾要与太子争,就得广结识,与其余士族人才往来。宇文暾是白皮里夹了涩芯,面善心傲,愈长大愈是极端,外仁内厉,惹得太子恨不得早早逼宇文暾领封地当王爷去。
离了母亲寝宫,宇文暾脚步轻快,最愿意去瞧俞之陆练刀,将母亲的敲打全忘之脑后。
宇文暾与俞之陆自小互相扶持,尽竹马情谊。宇文暾将学得的兵书、法论全讲给俞之陆听,也不管俞之陆能懂几分。俞之陆听得不耐烦了,大叫摔书而走,宇文暾笑着求俞之陆回来,他以粮米作立体的地形图,一点点讲与俞之陆听,什么是三十六计,如何分析曲折。俞之陆因俞函的江湖身份,遍得天下武学,他学过之后,也教回给宇文暾。宇文暾身为皇子,行坐都端正,除了皇宫的剑术之外,他不愿意学旁的。俞之陆只好与宇文暾交换,俞之陆学文,宇文暾就学武。俞之陆亲自学了一套《云浮剑法》,再手把手教宇文暾练会,这剑法只需微薄内力,便可催得轻剑增威百倍,身法如鹤,剑若雷光。
这般好光景,至二人十五岁那年到达顶峰。
宇文暾向皇帝呈上《阵法演》,是宇文暾将现有的兵书全融会贯通,遍查北昭大大小小几百场战役,结合北昭国土之地形与堪舆,做成一部兵法谱,用时可如查棋谱般,见招拆招。皇帝宇文敬喜出望外,宇文暾甚至是以祝寿名义递上来的,这般好兵书,宇文暾没有私藏,选择呈给敬爱的父皇。
宇文暾因此得了一块南山陨铁。白天拿到,晚上就偷偷送出宫。宫外江湖名匠三个月便打成了,送返回来。那日雪若崩花,天际有暗紫色的幽雷,俞之陆捧着宇文暾送他的陨铁刀,爱不释手。
“刀已赠你,自然是你起名。”宇文暾莞尔道。
“你奚落我。我哪能起出甚么好名字。”可俞之陆捧着刀不放手,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宇文暾望窗外诡谲天色,今年的雪来得过早,时令全混沌了。宇文暾便说:“‘岁终梦老心未改,红刀惊雪故人来’。换我,我会叫它‘惊时’,一刀落下,时令也乱了。”
俞之陆顺势一摸宇文暾的手,凉极,俞之陆当即寻了暖炉,塞进他手里,这才又把玩起自己的新刀。
“就叫‘惊时’。从此我便只用刀了。”俞之陆欢喜。这可是皇帝赐给宇文暾的宝贝,多少朝臣将军不可得的,以后就挎在俞之陆腰上了,谁来也抢不走。
就这样爱写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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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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