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暨白再坐到陈献容床边时,她已经恢复得相当不错了。
祁主任有心提携江暨白,把手里大额标的的案子给了他。江暨白有些手忙脚乱,晚上八点多才到医院。陈献容后来被转到了单人病房,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病床上,瘦而小的身体上套了一件臃肿的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灯光也小小的。
生病以后的陈献容很不一样。江暨白有时甚至不习惯。
“暨白,”陈献容转过头,心平气和地道:“最近工作很忙吗?”
“嗯。”江暨白迟疑了一下,轻声说:“后续治疗花销挺大的,我想尽量多做一些。”
陈献容心情似乎不好。她眉毛耷拉着:
“我还是想多看看你。我有一种预感……我应该活不长。”
江暨白纹丝不动:“这事儿是医生说了算,你别咒自己。”
她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目光移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寂静里,窗外秋风萧索卷残叶。
“其实,”陈献容以促膝长谈的口吻道:“咱们家当年破产,不是我单纯的决策失误。”
江暨白坐直了。
陈献容语气里掺杂着不明不白的东西,让他有些胆颤。
“元亨公司早些年扩张太快,私底下做了不干不净的事情,我有些证据,找上门去,他们才同意和我签对赌协议。”
陈献容静静地叙述道:“我本来有把握的。没想到疫/情突如其来,还有上面下了政策,限制高档酒店消费……我后来转去港股,也不成。”
血雨腥风,厮杀惨烈,她说来轻描淡写。
江暨白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了。他更感兴趣的是:“元亨那边做什么了?”
“这些话,我们就私底下说说。你也不用仗着自己学过点法就意气用事,想着试试——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可跟你说清楚,那都是公安和检察院的事情,和你没半毛钱关系。”
陈献容这时候不急不躁了,警告一样盯了她老大不小的草包儿子一眼:
“元亨当年资金周转不过来,包装过一批公司去做诈骗、传销,洗了一圈,后来有了这股资金,才慢慢起来。哦,最近中巡组闹得沸沸扬扬的辉诺投资公司那个案子,就是他们办的好事儿。”
辉诺?
江暨白微微一悚,心道:这么巧?
“停,”陈献容道:“你给我说,你不会在想办法逞英雄吧?”
江暨白无辜地说:“我没有。”
他这回真没有。
“还没有,从小到大我最知道你了,表面看着老实,实际上出格的事情做得比谁都多。”陈献容一副懒得多说的语气:“老实点啊江暨白,我说真的。元亨那些人,真不是什么好人,你太单纯了。”
类似的话江暨白听过无数遍了,耳朵起茧,举手投降:“好、好,陈女士都发话了,我不去招惹他们就是了。”
陈献容才满意地消停了,又忙着叮嘱他:“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说你有点近视,后来度数又涨了没有?”
“没,现在也就看电脑的时候戴一戴眼镜。”
“那就好,可千万注意用眼,度数大了的话,等你老了,又是近视又是老花的,看你怎么办……”
陈献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毛线团一样的话头密密麻麻,没个头、没个尾。
江暨白却越听越觉得难受,忍耐许久,略蹙了眉,强行截断了陈献容,直视着她:“妈,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像……”
陈献容顿了顿。
清凉的月色下,她虚弱的脸色近乎惨白。
“鬼门关前走一遭,”她幽幽地说:“有些事情还是提前交代为好。”
“——你和赵观一怎么样了?”
突然袭击、毫无铺垫的问题,在平水炸起无数波澜。
陈献容惯掌大权,固执己见、刚愎自用,哪怕江暨白信誓旦旦地和她说“其实我们根本没有什么”;现在看来,她也一个字儿也没信过。
江暨白这几天捋了捋自己的想法,也不慌张了,沉吟了一会儿,说:
“其实这两天的钱都是他付的。”
陈献容没说话。表情也不是很意外,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江暨白琢磨了一下这模棱两可的态度,胆子渐渐大了:
“这两天,我又重新和他接触了一下。”
“怎么样?”陈献容说。
江暨白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陈献容谈起赵观一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和缓过。
“我……”
皎而寒的秋月底下,在母亲的注视下,弥漫的消毒水气息里,说出真心诚意的话并没有那么可耻。尽管如此,江暨白说出这些话时,仍然含在齿间,低声而慢:
“我很讨厌被人黏着的感觉,我也不相信会有人一直陪着我。”
被爱是人类的幻觉吗?
江暨白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江暨白缄默良久,才说:
“不过,我想试试。哪怕以后会后悔,我现在也想……试一试。”
陈献容伸出手。
江暨白的脑袋上压下来一只泛凉的手掌,满含怜惜地摩挲片刻,又轻轻拍了拍。
“……妈,”江暨白小声道。
“那就试试吧,”陈献容说:“不过你的话说得不对,至少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江暨白被这句话拧干了,灵魂如麻花一样旋转。然后,有一句话从他的舌尖轻轻掉出:“是吗?”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咬住了自己的牙关,很用力,有点咬牙切齿的水滴被拧了出来:
“那时候别的小朋友都有人接回家,只有我,奶奶也把我忘了,一个在站在校门口,下着雨,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说完江暨白就后悔了。
他已经二十五岁了,怎么还对那么小时候的事情耿耿于怀,显得多幼稚——
可是那阵雨原来一直下到如今。刻骨的嫉妒和惶恐至今仍在啮噬着他。
“什么?”陈献容从来没有听到过江暨白说起过这件事。
江暨白从鼻子里呼出了一口气,用很淡的口吻说:“没什么。”
“你说清楚。”陈献容命令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江暨白浑身上下的刺又竖起来了,不怎么客气地道:“没听到就算了,不重要,我也不想说。”
“不行,”陈献容撑着床,就要直起身子:“今天你得给我说清楚了!”
江暨白一只手摁住了她,无奈和躁火里,只好先切了一个温柔一些的声音,妥协道:“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随口说一说。”
好不容易哄好陈女士,走出医院时,已经十点还多了。再等江暨白脑袋乱哄哄地回到西子湾,已经十一点了。
但客厅里还给他亮着灯。
赵观一坐在沙发上,膝盖上团了一张薄毯,人靠在沙发背上,眉间川字若隐若现,不太安稳。
江暨白放轻脚步,站定在他身侧。赵观一的睫毛很长,在黯淡的暖光下投下小片阴翳,宛如一片颤动的、呼吸的蝴蝶。
很久前,他们第一次接吻就是现在的情景。
江暨白心情不好,就会呼朋引伴地叫一些狐朋狗友去喝酒。赵观一半夜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找到了他,拿着他的电话,很笨、很认真地说陈献容勒令他回家。
江暨白心想,你这不是临阵倒戈吗?
他当即冷笑着冲赵观一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坐到自己身侧。赵观一那时候乖得很,照做。
哗啦——
江暨白噙着百无聊赖的笑,把抿了没几嘴的一杯红酒顺着赵观一的领子灌了进去。赵观一穿的是短袖,当即就从领口湿透到小腹,酒香浓烈地服帖在身上,衬得赵观一腰瘦腿长,表情茫然。
他交的朋友性属酒肉,当即哄笑着要江暨白再浇一瓶、看看身材之类的。江暨白一个都没有搭理,包括赵观一在内。
赵观一就那样怔在原处。
江暨白后来看得有趣,就揽上他的肩膀,凑得极近,轻声道:“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赵观一嘴唇动了动,用可怜巴巴的声音道:
“我知道了,哥。”
也许那时候灯光太迷幻;他的睫毛就像现在这样,宛如一片栖息欲振的蝴蝶。
江暨白着了魔一样看了好久,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直的。他没有克制自己对赵观一的**,就靠得更近一些,想亲一亲赵观一的睫毛。
……没想到赵观一被他盯得脑袋发昏,自己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闭着眼率先亲了上来。
柔软潮湿的唇瓣蹭挨到一起时,过去的江暨白和现在的江暨白俱是一怔。
秋月生凉,赵观一眼睛还没有睁,先顺手扣住了江暨白的腰,往下一拉。江暨白没想到赵观一醒得这样快,重心不稳,霎时间,两腿岔坐分跪,结结实实地坐到了赵观一腿上。
赵观一这才睁了眼,仰头看着江暨白,嘴角噙笑:“哥,偷亲我?”
江暨白垂下头看他,呼吸微乱,难免狼狈,但不肯露怯;于是就挑了一个笑:“光明正大。”
赵观一歪了一下脑袋。
江暨白就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一只手环住他的脖颈,然后俯下身去。
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去亲这个人。江暨白其实是一个相当细心谨慎的人,如果决心要做好什么的话,谁也抵挡不住。
赵观一一开始还是含笑的,后来就有点受不住了,手上的劲越来越大。江暨白的腰被他握得发麻发烫,交织滚烫的急促呼吸里,落下一只胳膊,去拨他的手。
赵观一不情愿地放松了力道,喘息间含糊低语道:
“哥……”
“嗯?”
“我想……”
“什么……?”
赵观一止住了所有的动作,捧着江暨白的脸,近乎虔诚地说:“我想要你。”
感觉小江同志像对陈女士的摄像头。唉、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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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山前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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