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观一两步三步就轻松赶上江暨白,手臂似乎抬了一下,触碰到之前又犹豫地收回手,和江暨白并肩快行起来。
江暨白的脸色真的很憔悴,赵观一注视了不过几秒钟,心就已经像一块海绵,吸饱了水。
“赵观一,”
江暨白放慢脚步。他有点累了,面色平静又隐约疲惫,审视着赵观一:“你追上来做什么?”
他实在是没有看懂赵观一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江暨白彻底停下来,端详着赵观一。
他的唇瓣和眼珠较常人来说颜色偏淡,但是眼睛又生得脉脉温柔,这样仔细注视你的时候,好像是无情,又好像是含情。
赵观一晃了一下神,然后笑了笑,坦率地道:
“想追你啊,哥。”
夕阳浩荡,风吹草动,寂静无声。
江暨白一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在发怔。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被赵观一劈头盖脸地甩到脸上这句话。羞辱,嘲讽,恨意,甚至是漠不关心……什么样的态度都可能,唯独不应该是喜欢吧?
赵观一垂下眼,凝视江暨白的眼神专注,隐含着某种熊熊燃烧、志在必得的东西:
“给我一个机会?”
“……”江暨白微笑着说:“不要了吧。”
他根本不信赵观一喜欢他。
江暨白以一种深沉思考的语气,缓慢地道:“三年前,我对你做什么了吗?”
赵观一的表情在阳光底下看起来锋锐又散漫:
“你给我打了一笔钱,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结束了,给你多打了一些钱,以后不用再联系我’,就把我拉黑了。”
“你不生气吗?”
“当时挺生气的。”赵观一的笑容淡了一些,眼神沉沉地,凝视着江暨白,轻而慢地道:
“我恨了你一年多,当时我想的是,如果我再碰到你,我一定要……”
顿了顿,赵观一很认真地道:
“一定要想尽办法,把你关在房间里,锁在床上,拉上窗帘,让你谁也见不了,只能和我说话。”
他说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咬字时有一种小学生念课文的腔调,像一板一眼地给老师汇报作业情况。江暨白一时之间,竟只觉得好玩,于是就弯起唇瓣,笑着问:
“后来呢?”
“没有后来啊。”
“……嗯?”
赵观一笑了笑,转了一个话题:“明天陪我看电影好不好?”
江暨白略觉奇怪,但当他的手指被赵观一勾住时,他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赵观一的手指一如既往的温暖,但江暨白此时只觉得浑身刺挠,手上轻轻一挣,嘴上道:“不好。”
赵观一也就顺势放手,耐心地重复道:“平安巷009号,陪我一起嘛,好不好?”
“……不好。”
江暨白就往前走,赵观一就跟着他。也不吭声,就像脖子被牵了一条绳子一样,片刻不离。
“赵观一。”
“我在。”
“你到底想干什么?”
“明天一起去看电影吗?”
“不去。”
“……”赵观一不瘟不火地说:“给你一千块,明天陪我去看电影。”
江暨白站住,眉梢微挑,端详赵观一:
“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
赵观一看着他,眼睛明亮,汪着一注无限无垠的、快要滴出来的温柔,笑了起来:“两千。”
江暨白被他看得浑身不得劲,赵观一什么时候学会用这种眼神来讨可怜了?
他要张嘴拒绝,赵观一却仿佛肚里蛔虫,先他一步开口打断了他。
他再没有了此前的强势,说话轻轻:
“三年前你拉黑我那天,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迟到了三年,让我再送一回吧。”
江暨白的脚步就像被钉在原地,无论如何也再动弹不了了。赵观一分明是在笑着的,但是笑却像泪水一样,从眼睛里流出来。
许久后,江暨白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他一时弄不清楚,赵观一的表情到底是演出来的,还是真心的。但真真假假,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不论赵观一是真的喜欢他,还是什么别的想法——
颠倒错乱里,江暨白听到自己淡淡地说一句:
“好。”
不论如何,赵观一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还记得给他过生日的人了。
.
回程的地铁像挤一管奄奄一息的牙膏。江暨白被挤到一个角落,靠着门,身边的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散发着难以评述的汗臭味和啤酒气味。他放缓呼吸,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一下,是赵观一的转账。
两千块,备注“自愿赠与”。
他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眼神空空;车厢起步摇晃里,又点出对话框界面,看了一眼零钱包。多了今天演戏的报酬,还有四千多。
而他欠了王佳医生一万多块。今天已经快二十号了,下个月十五号要还。对,还有利息,虽然王医生没有提。
到家时已经晚了,他轻手轻脚地开门。陈献容卧室的门缝透着细长的光,和声音闷闷的、断断续续的咳嗽。
江暨白站在客厅里,等咳嗽声终了,才摸黑走进自己的偏卧。
晚上在剧组吃的盒饭已经消化完毕,胃里翻腾,似饿非饿,他倒进床褥里,疲惫像海水涨潮,一波一波,淹没他。
还没有洗漱。明天要早起,有个庭要开。
他去摸床头柜上的烟盒,摸索半天,空盒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梦也混乱不堪,江暨白毫不意外地梦到了赵观一。
那时的赵观一还很小、很年轻,也比现在矮,大概和江暨白差不多高的样子。
他虽然一张脸长得轮廓峻刻、眉深目狭,但笑容总是明亮又恳切,叫他“哥”的时候,要么是含在嘴里的,要么是咽在喉咙里的,总之不肯大大方方。
江暨白就梦到了赵观一答应他以后,他第一次带他回家里做客。陈献容被气得乱飞眼刀,沙发那么大,江暨白非要和赵观一挤着坐到一起。
天知道,江暨白也觉得难受。他以前只和小姑娘这样坐到一起过。
但是为了表明自己和陈献容水火不容的立场,江暨白坚决地揽住了赵观一的腰。赵观一也很僵硬,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盯着桌面上的茶杯,一动也不敢动。
陈献容但凡少生一点气,凭借她纵横商场的老辣眼力,怎么看不出来他俩不对劲,不像甜甜蜜蜜的小情侣。——足见陈献容有多生气。
江暨白和赵观一被挥舞的扫帚赶出了家门。赵观一额头上流着汗,眼睛却亮晶晶的,第一次把“哥”喊得那么生动真切:
“哥……”
……赵观一当时说的是什么来着?江暨白想不起来了。
他慢腾腾地翻了一个身,一只胳膊从床上垂了下去,意识在半睡半醒间,觉察到一阵幽幽的、长长的抽泣声,随着晨风,潜行在鸟鸣与叶动的深处。
江暨白倏然清醒了。这几个月来,他对这种声音并不陌生。陈献容不肯对着他哭,但是总背着他偷偷哭;背也背得不完全,偏偏又要让他听到。
他踩着拖鞋,开了门。
八十平的二室一厅,客厅里的电视寂寞无人主地播着《法学速递》。
陈献容还套着蓝白条格的病号服,正背对江暨白,在电视柜前摆弄什么,玻璃茶几上堆着司坦唑醇、沙利度胺之类的包装盒。
江暨白一走近,陈女士就吸了吸鼻子,止住了哭声。
她的眼睛一看就刚刚流过泪,肿成核桃大,“啪”地抽出一张抽纸,擤了一下鼻子。
“……你又把这照片摆出来?”江暨白瞟了一眼那张装裱精致的黑白遗像,淡淡静静地说:“不是说不值当,不哭了吗。”
“你个没心肝的,”陈献容抽抽噎噎的,但还是骂得很凶:“那是你爹啊!我跟他过了半辈子,还不能哭了?快给我滚,看老娘哭很有意思?”
江暨白定了一瞬,有些微微的无奈。上次陈献容还勒令他下次见到她再为这个男人掉一滴泪就骂她,但显然陈女士自己已经忘掉了。
“好吧。”江暨白弯下腰,安慰性地抱了抱她:“您继续。”
他在客厅转了两圈,想找到遥控器关掉电视。
《法律速递》特写镜头怼在某大学教授脸上,老纹纵横,慢条斯理:
“……这次春华食事件呢,可以说为法学研究提供了两个典型案例,第一是对赌协议,第二呢,是法人人格否认制度。这是自从最高法相关解释发布以后相关实践第一大案,对……”
江暨白要关电视的手停住了。
自从三年前陈献容急匆匆地把他送出国读JD(*)后,他就再也没有接触过家里公司的情况——直到几个月前回国,陈女士才沉痛地告诉他:他们家破产了。
江暨白学的就是法,干的就是律师。他问陈献容:“最多就是公司破产,那咱们家的钱呢?”
只听得,电视里的教授慢吞吞地发表总结陈词:“总之,春华食公司的控股股东兼董事长陈献容女士滥用法人独立地位和股东有限责任,元亨公司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成功刺破法人面纱,导致陈献容女士对春华食的巨额债务承担了连带责任。”
啪!
电视罢工了。
陈献容朝江暨白挥着刚拔出来的插座,叉着腰,怒发冲冠地瞪着他:“看什么看,不许看!
……总而言之,一夜之间,法院就查封了陈献容名下所有的动产不动产,甚至由于陈献容借用过江暨白的身份来流转资金,连江暨白名下的财产也顺带查封了。
目前,曾经生活优渥的江少爷的绿泡泡零钱包余额为给律所老师跑腿挣的几千块,外加卖身挣的几千块。
“好,我不看了。”江暨白偏了一下头,躲开陈献容眼睛里喷的火。随手抄起桌上一袋面包,随意挥了挥手:
“走了,今天有庭要开。”
7.16 修改措辞
7.27 整体大修时顺便修改
8.6 整体大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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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颠倒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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