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暨白开完庭、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他中午在地铁上,什么也没有吃,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拿了泡面和火腿肠打算应付一下。
厨房没有油烟机,只有一个小小的排风扇,声嘶力竭地转着。瓷砖上的褐色油污相当长时间没有清理过了,薄薄地黏了一层。脏。
江暨白以前最看不惯连自己内务都处理不好的人,现在自己却成了这种人。
他热了一头汗,端着碗出去,走到门口,微微顿了一下。
陈献容阴着脸,坐在沙发上。
江暨白觉得势头不对,站在原地。刚煮好的泡面烧得瓷碗也烫手,但是他还是没有继续往前走。
“妈?”他试探出声。
陈献容举起他的手机。不知为何,手机已经解锁了,绿泡泡的对话界面明晃晃的:“江暨白,这是谁?”
赵观一。
江暨白慢慢走近,先蹲身把碗放到茶几上,然后装作仔细地看私聊对话。
备注是老老实实的“赵观一”。昨天他把赵观一脱出黑名单后,赵观一给他转账,他收了。
然后就是刚刚,赵观一给他打了电话,被陈献容挂断了,赵观一连发了三四条消息:
你在忙吗?
不忙的时候,可以给我回一个电话吗
或者发个定位,我去接你
一条语音,已经转成了文字:
好想你啊[黄豆流泪]。
下一刻,一巴掌重重地落到江暨白脸上,“啪”的一声,清脆又沉重,在空荡的房间里持久回响。
江暨白被这股力道撞得往后倒一下,抓住茶几边缘,又蹲稳了。幸好没有端着碗。
火辣辣地疼痛。
“赵观一。”江暨白沉默须臾,声音稳稳地回答了陈献容的问题。
又一个巴掌。江暨白这次有所防备,往后一躲,所以这一巴掌只是沉闷地落在肩膀上。
陈献容气不过,但也没再动手打江暨白,猛地一脚蹬在茶几腿上。茶几在刺耳声音里往外滑出老大一段距离,塑料袋包的药盒噼里啪啦地落到地上,红棕的汤汁淋淋漓漓地往地上淌。
“让你吃方便面!说了多少遍,不健康不健康!非得和我一样是吧!?”
江暨白的胳膊上也被溅上了烧灼的汤水。他一动没动。
陈献容拔高声音:“江暨白你看着我!我有没有说过让你和赵观一分手!我有没有说过!我是不是三年前就说过了!”
“说过。”江暨白慢吞吞地说。
喉咙发哑,想咳嗽。
“那这是谁?这是谁?你告诉我,这是谁?你去卖身啊,你——”陈献容气得声音都哑了:“你去当鸭子?”
“现在,给我删了他,我看着。”陈献容把手机往他手里塞,命令道。
“不,删。”江暨白的情绪毫无波动,甚至对陈献容笑了一下:
“我‘男、朋、友’啊,为什么要删?你怎么不把你老公删了?”
当然删不了了,账号都已经注销了。这句话也非常狠毒,江暨白已经能想象到陈献容会怎么生气了——
陈献容一愣,继而勃然大怒:“江暨白——!”
江暨白没有再听她说话,一把夺过手机,两步走到大门,“碰”地一声甩上。楼道间里堆放的杂物都在簌簌震颤。
门内传来一阵打砸之声,但陈献容没有开门追出来。江暨白等了一会儿,待没有声息后,慢慢地下了两三层楼,然后靠着墙滑下去,坐在楼梯上。
楼道间里只有一个高高的小窗户,还没有开,闷热难耐。江暨白的脸色发白,鼻额生汗,还顶着五指分明的鲜红巴掌印,眉头隐约蹙着,给赵观一发语音转文字:
“可以。”
三年以前,陈献容也是这样扇了他一巴掌,告诉他,如果再不和赵观一断掉,他就别回这个家,别认她这个妈。
那年的江暨白,最终还是妥协了。无休无止的争吵令人生厌,反正他和赵观一也就是金钱交易关系,断就断了,没什么所谓。
他断崖式地删除了赵观一所有的联系方式,远走他乡。
江暨白先去药店买了药,简单地处理了脸上的伤。
然后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店,给赵观一发去定位,点了甜品和咖啡。他讨来冰袋,贴在脸颊旁边,垂着眼在手机上继续处理当事人发过来的信息,顺便把陈献容住院这两天他整理好的公司破产事务一并转给了她。
说真的,他已经习惯和陈献容这种相处模式了。生气归生气,一码归一码,工作还是要正常做的。
陈献容没有接收文件,问他:你在哪里。
江暨白回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管得真多。
江暨白到底要做什么才能摆脱陈献容的控制?他已经不知道了,好像怎么样,他都没办法逃脱。
因为世界上勒得最深、最蛮不讲理的绑带已经把他们血肉模糊地连接到一起——血缘。
周围人若有若无地注目,他憋了一口气,这种情绪远远大过了被人偷偷注视的不适感,于是他就那样旁若无人地坐着,又站起来,去便利店买了一次性口罩,戴上。
不出所料,没过多久,咖啡店的旋转门里就进了一个帽檐低低的挺拔身影。
江暨白冲他招手。
明明对面有空位,赵观一偏要和他挤着坐。江暨白也就顺了他的意思,往里面挤一挤。
赵观一看他的口罩:“怎么戴这个?”
“我有点感冒。”江暨白面不改色地撒谎。
“可是我想看你。”赵观一说:“好不好。”
他的声音懒懒的,带着笑,尾音翘着、摇曳着。他好喜欢对江暨白说“好不好”,这也是江暨白最近新发现的一点。
但江暨白心情却不好,懒得和赵观一过招,只是淡淡地道:“去哪里看电影?”
赵观一不甘不愿地说:“我带你去。”
赵观一开车带着江暨白走了一段,又步行七曲八拐地走进一道旧巷,穿过矮矮的门洞,最后站定在一家私人影院前,门牌上写着“平安巷009号”。
老板在前台打瞌睡,赵观一叩了叩门:“Hi,醒醒?”
“阿嚏!”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漂亮女人,马尾高扎,打了个喷嚏,撑着桌子站起来:“哟,澜哥。”目光稍一转,落到江暨白身上。
她有点暧昧地笑起来:“一起来看小电影的?先说好,别在这儿弄脏我座位。”
赵观一笑道:“边儿去。给你拷个视频,给我播这个。”
旋转楼梯的吊顶做得很低,赵观一的手虚护在江暨白头顶,转上去,在走廊尽头找到了他们的房间。
这里有两只很舒服的、连在一起的沙发,装满酒水的冰柜,淡淡的香氛。窗帘遮光也很好,一拉上,就像晚上。江暨白很喜欢这个氛围。
视线不清,他倚在沙发里,终于摘下口罩。闷得发慌的口鼻呼吸到了清新柔软的空气,江暨白心情也好起来,问:“你要给我看什么?”
赵观一还要保持神秘:“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我准备了很久。”
视频的开头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天光乍亮,遥远的欢呼和掌声里,渐渐拉近了一个操场上搭布的舞台。
江暨白用鼻音轻轻出声:“嗯?”
如果江暨白没记错,这是他在A大拍的舞台剧。画面是用手机拍摄的,摇晃间始终追随着江暨白的身影。当时他可不认识赵观一——赵观一那时候就开始关注他了吗?
江暨白侧目而视,赵观一比他要看得专注,眼睛里倒映着屏幕的亮光。欢呼的声音渐弱,转场了,江暨白凝神去看。
天台上,江暨白靠着栏杆喝酒。是个偷拍的角度,直到江暨白转过脸,冲镜头招手。
镜头一颤,黑掉了,急促的脚步里视线晃荡,是赵观一尚且年轻殷切的声音:“哥?”
片段大多短暂,江暨白都不知道赵观一居然偷拍过这么长时间他。他觉得很有意思,又觉得有点难过。
原来那时候赵观一对他的喜欢不是装的。他一直以为赵观一是迫于他的压迫,才勉强装出一副喜欢他的样子。
……那,现在的话,也是真的吗?
如果是那时候的江暨白,知道赵观一把这样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大概会忍不住动心吧。
可惜了。有时候人与人就是这样无可奈何地错过。
直到最后一个镜头,是赵观一举着手机转圈儿对着他布置满蛋糕、鲜花、蜡烛和气球的出租房乱拍,右下角的时间是江暨白出国前夕,也是他的生日。
“然后,你就说分手,拉黑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赵观一低声说。
他的声音失落落的,传递着急切需要抚摸的信号。
鲜艳明亮的画面消失了,这窗帘遮光好得可怕,江暨白像瞎了一样。只有耳边寂静的呼吸和心跳。
“当时走得很急。”江暨白干巴巴地说,语气几乎有些软弱。
他头一次良心发现,觉得有点对不起赵观一。
赵观一后来对他说过很动听的情话,他心情不错时也对赵观一说过不少甜言蜜语。现在看来,赵观一也许竟当了真。
但江暨白也没办法,他当时和陈献容大吵一架,气得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要烧焦了,哪里还记得起来赵观一。
想一想,赵观一那时居然在真心实意地喜欢他……
甚至一直现在。
他该有多伤心。
“连一句话都没有空吗?”
沙发吱呀,一具存在感十足的身体靠过来。
赵观一很聪明,从江暨白短短的六个字里,立刻察觉到了江暨白态度上的动摇,马上就得寸进尺。
他伸出一只胳膊圈住了江暨白的腰,往自己这边拢,语气沉沉的:
“江暨白,我现在很坦诚,我希望你也是,我不喜欢误会。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你。”
“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还是真的……就只是包养我?”
江暨白刚要张嘴,就感觉到赵观一的手紧了紧,哑着声音补了一句:“我要听真话。”
他的焦躁,迷茫,急切,甚至还有淡淡的恨意,都在黑暗幕布的遮掩下愈发昭彰。
怎么会不恨呢?
“噗呲”一声,沉默的荧幕忽而又亮起来,两个人同时受了惊,转过头去看。
是两个陌生的男人,并肩走在貌似旅馆的长廊里,十几秒听不清内容的激烈争吵后,一个男的忽然一把抱住了另外一个,上嘴就是啃。
江暨白不安地动了动。
刚才老板那暧昧的表情又在眼前浮现,这是她的“友情赠送”吗?
然后他们边忘我亲吻,边刷开房门,纠缠着就往里走。江暨白看不下去了,站起来想找找在哪里关掉这玩意儿,袖子却被赵观一拽住了:“江暨白,你还没说话。”
“没有。”江暨白着急关掉投影,冷酷无情地吐出两个字。
沉默。沉默像丝线一样拉长。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开裂。
袖子上传来的拉力突地加大,江暨白措不及防,兜头倒进赵观一怀里,被他用腿死死地卡住了腰,听见他阴沉沉地说:
“我不信。”
江暨白想骂人,又骂不出口。生理和心理双重意义上的。
赵观一的吻占据了他。自从重逢以来,赵观一一直辛苦克制的火山喷薄而出,遮天蔽日,淹没彼此,焚尽理智。
手掌摁着他的后颈,掐着他的下巴,呼吸潮湿急促,绝望地,要了命地,看不到明天太阳地,吻他、吮他、咬他,要把他吞掉,要他死一样地封住他的呼吸。
他是一株渴水的藤蔓,仿佛要攀附江暨白,心跳才能延续。
三年的痛苦和思念化在这一片吻里,逐渐缠绵苦涩,温柔缓慢。
荧幕里暧昧声音和荧幕外的喘息交织,江暨白好不容易被放开,抵着赵观一的肩膀歇气儿,听见耳边赵观一梦呓一般的声音:
“你喜欢我一下,好不好,好不好……哪怕是玩我也好,我们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痛苦和狂热在他声音的如同旋涡,沸腾、蒸发。令人目眩。
江暨白没有回答,他冷着脸,用力一下彻底推开赵观一:
“你疯了,冷静一下。”
他腿有些软,顺着旋转楼梯往下疾走,踏下最后一阶往外一看,却如同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拳,头晕目眩间,大脑一片空白。
只见陈献容正竖着眉毛和前台的姑娘争辩什么。
宝宝们可以点个收藏吗[亲亲]
7.20修改感情线走向
8.6 狂改
8/24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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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朝花夕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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