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忽然就像面团,莹润绵软,搓扁揉圆。
——快的时候,江暨白教赵观一弹吉他。
江暨白这个人相当无聊,做什么大多不是凭兴趣,而只是“应该做了”。所以当初江暨白学吉他的时候,无非是心高气傲,想出出风头、逞逞英雄,这两年忙起来,有好几年没碰过了。
赵观一背着一把吉他来求教的时候,江暨白嘴里叼了一根赵观一硬塞给他的棒棒糖,脸上不动声色,试了一下音,好像漫不经心地问:“怎么突然想学这个?”
赵观一老老实实地回答:“拍电影。”
顿了顿,他少见地有些扭捏,目光漂移了一瞬:“其实把你叫过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
更大的原因是为了威胁江暨白;其实,赵观一已经后悔了。他对江暨白的事情向来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这次也实在冲动,手段堪称低劣——幸好江暨白没有计较太多。
“……剧组没有给你找老师吗?”
套房里的沙发宽敞得很,赵观一偏偏挤过来,脸上做出一副耸眉搭眼、可怜巴巴的模样:“我都有江老师了,怎么会去找别人呢?”
江暨白故意板着脸:“坐直,怎么对老师的?”
他还不适应这个状态。
赵观一现在不像之前,没有说开的时候要忍耐着保持相对合理的社交距离,吵架的时候用冷嘲热讽装作浑不在意;他完全没有任何顾忌了,像有皮肤饥渴症,时时刻刻地想贴着他、抱着他,和他亲热。
活像这辈子没谈过恋爱一样。
赵观一嘴角分明噙了笑,压都压不住,慢腾腾地坐直了,貌似很乖地喊他:“江老师。”
“想学到哪一步?有特定的曲目想学吗?”
“嗯,需要弹这几首,”赵观一把手边的笔记本递给江暨白。江暨白认认真真地琢磨,赵观一就认认真真地看他琢磨,过上一会儿,就低低笑出了声。
江暨白指尖一顿。
“哥,如果可以许愿的话,”赵观一的声音里,幸福像玉米粒炸成爆米花,“希望我一辈子都可以和你这样下去,就很好了。”
“就这么简单,不要别的了吗?”
赵观一闻言一笑,握住江暨白的手。江暨白左手五根指头修长素白,但翻过来,指腹却覆着薄茧,软中带硬——玩吉他的后遗症。赵观一从大拇指一根根抚过,直到勾住江暨白的小拇指,晃了晃,很郑重地说:
“要的,我想过了,再过几年就和你一起去旅游……哥,你想去哪里?”
——慢的时候,江暨白独自坐飞机回到A城,为陈献容捐献骨髓做准备。
江暨白这一赶,不仅赶上了祁主任交代的工作任务,还赶上了陈献容的化疗疗程告一段落回家。
江暨白提前打了电话。风尘仆仆地站在家门口,弯腰换了鞋,随手拍了消毒液在手心。
陈献容背对着他,在电视柜前。窗帘大开,秋末清爽明媚的风声和鸟鸣一起,扑闪扑闪地窗边响动。
“妈?”
陈献容转过身,眼角的细纹微蹙,露出一个笑,暖棕的长发末梢微卷,转身时时腰际飘过。江暨白一眼看出,她戴了一顶假发。
所谓远香近臭,哪怕是亲生儿子。陈献容生病这段时间江暨白基本一天不拉地去医院,这么隔上几天再见,陈献容脾气也不倔了,气也不生了,话也不重了,声音热乎乎的:
“暨白,这两天你去哪里了?——多大了,还吃棒棒糖?”
“……戒烟。赵观一不喜欢。我还没说呢,”江暨白边说,边往里走,“电话里我不好讲——前两天晚上怎么回事,人家叫你走你就走啊?”
走近了,他一眼看到电视柜上摆着的一张黑白色照片,心里微微一紧。
“小陈说是你带我去找医生啊,妈还认得清人,小陈人不错的,”陈献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只江暨白给她打电话时不轻不重地提了两句,无异于隔靴搔痒,“到底怎么回事?”
江暨白千言万语,也不知如何向陈献容解释——说,赵观一其实是带了点“绑架”的意思带走陈献容,来威胁他的?
也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江暨白和陈献容在沙发上坐下了。秋后明朗充足的高天之下,光线充足,陈献容的憔悴看得更清楚了。尤其是她的眼睛。
很久以前,江暨白最害怕和最敬仰的人就是母亲。在学校里饱受欺负的江暨白的记忆里,始终有这样一幕:
一辆红色的法拉利风驰电掣地轧过咯吱的冰雪,穿过村中小学破旧的大门,横停而住。高跟鞋率先踩地,陈献容戴着大到遮住半边脸的墨镜,下了车。
沙哑的广播还在没有眼色地播着“二二三四”,领操的老师和三四十个穿着旧棉袄做操的小朋友却已经惊呆了。
“听说我家暨白在学校被打了,”陈献容摘下墨镜,嘴角微翘,对那个明显慌神的老师字字清晰:“我来看看怎么个事儿。”
江暨白后来拿这个事情去问陈献容,她却摇头否认,大意说那时候资金很紧张,腾不出资金来买那种骚包的跑车,村子里下过雪的路也几乎开不进去。
但江暨白深深地记住了陈献容那时锋芒毕露、寒光四射、力压全场的眼神和气势。
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现在的陈献容也许是瘦得太过了,眼眶凹陷,底下青黑明显,又兼眉毛也有些脱落,整张脸都看上去惨淡无神,更不要提眼睛了。
像两颗漆黑的珠子,缺乏生气地镶嵌在脸上。
“没事,”于是,江暨白就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下次注意点儿,别那么信那个小陈,自己多掂量掂量。”
——江暨白已经学会了什么是“报喜不报忧”,现在,换他来照顾陈献容了。
陈献容理亏地点头,闷了几秒钟,又闲不住地张嘴道:“暨白,来给妈包几个饺子,面我已经提前发好了。”
应陈献容的要求,江暨白拨了赵观一的视频电话,竖在厨房的置物架上。
江暨白蹙着眉,带着点无可耐烦的无奈,滚着擀面杖徐徐展开圆圆的面饼,对陈献容道:“妈,你找个凳子坐那儿就行,别累着了,馅儿一会儿我来弄。”
赵观一马上接嘴,也跟着劝陈献容;但显然没用。
陈献容拿着筷子,噗嗤噗嗤地搅着玉米猪肉的馅儿,苦口婆心地道:“江暨白干活儿太粗了,我不放心。观一啊,以后你多看着他点儿,他看着老实,其实闯起祸来是最大的那个……”
江暨白微恼道:“妈!”
一不留神,手上动作一重,擀面杖不听使唤地脱手飞出去,连着两三个面团咕噜噜地滚在地上,沾得江暨白裤子上粉扑扑的一片。
“我说什么了,”陈献容无情地道:“这小子从小就笨。”
江暨白懒得吭气了,弯腰去收拾地上一片狼藉,随便陈献容在赵观一面前诋毁自己;这一走神,再回过神的时候,陈献容已经给赵观一讲起了江暨白初中时候的糗事。
……江暨白给自己捏了一把汗。
无论如何,这一锅饺子最后热腾腾地出炉以后,陈献容还是勉为其难地夸了江暨白一句:“手艺比我强多了。”
馅儿多了加面,面多了和馅儿,最后做多了,江暨白就简单收拾了一下,冻进冰箱里。
碗筷都洗完了,陈献容还在絮絮叨叨地和赵观一说什么。江暨白瞄了一眼时间,知道赵观一快该去剧组了,就说:“妈。”
陈献容叹了一口气,依依不舍地说了最后两句,最后挂了电话,抬起头道:“儿大不留啊……”
“好了,”江暨白给她捏了两下肩膀,哄她:“赶紧去休息吧,我收拾一下。”
睡觉之前,江暨白又在心里把近日诸多繁杂事项在心中盘上一遍。这是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哪怕再繁芜丛杂、无处下手,只要沉下心盘上几遍,最终总能珠圆玉润。
他又把陈献容的手术从头到尾确认一遍,捋了一下自己和赵观一的关系,扫了一眼律所微信群,最终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
自从“官宣”cp被正主本人亲手宣告解散后,“官宣九九”的群已经很久没有什么新消息了,上次的消息还是两三个月以前有个群员往里发了一条拼好饭求拼团消息。
而今天下午,在江暨白休息以后,却冒出一条新消息:
“卧槽,你们看!”
随即转发一条大眼链接。
借给过江暨白雨伞的那个高个子女孩好不容易捱到高中放假,下午就要去上学了,正无所事事、心情灰暗地在各个软件之间切来换去,微信提示音一响,她就像百米冲刺的发令枪响一样,迅若闪电地点了进去。
陈献容重新住进医院的无菌病房后一周左右,下午三点,一条名为“赵观澜 塌房”的热搜以近乎恐怖的发酵速度,迅速地登顶各大媒体的头条:
“影帝赵观澜拒绝赡养生父”
“忘恩负义!新晋影帝抛弃农村父亲! ”
“名利场的遗忘:深度剖析赵观澜弃养事件背后的社会伦理困境”
“‘他是谁我不认识!’影帝赵观澜冷血回应生父求助,人设崩塌”
吸血的蚊蝇,戏谑的绵羊,嗡嗡咩咩,团团转转,蝇营狗苟,蜂拥而上。多么百无聊赖的生活,就上一些咸津津的故事,正好调和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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