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接下来的几个月，卢兴伟一直在忙新公司的业务，只断断续续过来高廉这里。
但卢兴伟每次过来高廉这里必定会留宿，很快高廉那间公寓陆陆续续就遍布卢兴伟的气息，高廉觉得有点小别扭，但他无力拒绝，也无心拒绝，别扭没过三秒就随卢兴伟去了。
国内新公司取名锋锐，有着卢兴伟一贯的锐意。这天，特助交上来一个新业务，是大伯特意打电话叮嘱过的。
有家制造业龙头企业想做个集团内部数据一体化的AI系统，但又不想软件受制于人，于是托关系找到卢大伯，想要定制个新系统，然后一次性买断，所有系统相关代码后续全部交给对方自行维护。
卢兴伟还是第一次在软件开发行业听说这种要求，要不是卢大伯介绍来的，他差点以为对方是来消遣自己的。这事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答应要和对方见面详谈。
他和对方约在锋锐见面，见面伊始，他就认出了对方，是高廉那天百般讨好的对象，荣景的潘越。世界很小，兜兜转转又绕成了一个圆。
卢兴伟和潘越谈了两个小时，谈完之后，卢兴伟还有有些犹豫，潘越的理由不够打动他，荣景的要求又不符合行业潜规则，夺人饭碗如杀人父母，为荣景这一件业务得罪整个行业，值不值得？
再者他跟高廉的矛盾由来已久，刚有点缓和，如果和荣景合作，势必会给他们的关系带来变数，他私心里有点不情愿，因此举棋不定。
看着高廉如今依然沉静却不复从前死寂的眼睛，卢兴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本性果决，少有的犹豫不决，几次三番都是因为高廉，无奈只能一天一天拖下去。
高廉冥冥有所觉，但卢兴伟思维极快，心思灵敏，转转眼睛就有个新主意，这么多年高廉早已习惯，也懒得搭理他，就怕他起了兴致，故意折腾自己，所以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
见高廉故意躲避，卢兴伟也乐得陪他过家家，一时间两人相处得温情脉脉，宛如一对热恋期的小情侣，谁都看不出两人之间早已千疮百孔。
八月底的时候，小宝给高廉打了个电话，‘镰刀，我现在在老家，明儿回去，从你那儿过，一起喝酒？’
‘好，你过来，我请你龙虾撸串。’
小宝：‘行，够意思。唉，听说了吗，卢兴伟回来了，几个月前，六月份的时候吧，还回了趟卢家庄，你知道这事不？听我妈那形容，现在混得可好了，穿了一身洋装，那叫一个骚包。’
‘不知道，不过，我见着他了，他现在也在玉安。’
小宝：‘嘿，就知道他肯定会找你，明儿叫他一起来，十几年没见了。’
‘行，我联系他。’
小宝：‘那就这么说定了。’
挂掉小宝的电话，高廉转手在微信上私信卢兴伟，【小宝回老家，明天走，会从玉安过，我们准备一起去喝酒，你来不？】
【小宝回老家了？前次我回去，他还在外面打工，这时候回家干嘛？】卢兴伟觉得有些奇怪，【行啊，发我地址时间，我把明晚空出来。】
【他女儿今年六岁了，这时候回来办入学手续啊。】
【他女儿都六岁了，时间可过得真快，感觉昨天小宝还在上学呢，结果今天他娃儿都上小学了。】卢兴伟今天感慨比较多，【不过，他怎么不让他小孩跟在他身边上学？】
高廉觉得卢兴伟今天又要发疯，不想横生枝节坑了自己，连忙截住他的兴趣，【这我哪知道，我没问，等明儿他来了，你自个儿问去。我还要忙，溜了。】
卢兴伟见高廉不捧场溜了，只好打住突然迸发的慨叹，这事没完。
晚上，高廉回到公寓，卢兴伟已经到了。客厅茶几放着两盘带回来的熟食。卢兴伟不见踪影，浴室里传来隐隐的水声。
卢兴伟不会做饭，东方菜谱里的少许适量对于卢兴伟永远是不可名状的神秘学，他完全不知道x在这些不可量化的剂量下，如何能制造出美味可食用的食物。所以高廉家的习惯是高廉做，卢兴伟洗碗。
高廉脱下衬衫领带，换身T恤，进厨房做了几个快手菜，配上熟食和凉菜，足够他与卢兴伟二人饱腹。
正当高廉在厨房案台前忙碌的时候，突然，有一双手臂从后袭来圈住腰腹，一个人贴了上来。
‘嗬，你干什么？’高廉回过神嘴唇抿直，气不打一处来，他被吓了一跳。
‘干什么？你早上是怎么敷衍我的。现在我还不能找回场子。’卢兴伟双手掐住高廉的腰胯，用力顶了顶。
‘你找场子是这样找的，你一堂堂大总裁，可要点脸吧。’
‘对你，我还要什么脸，我什么你没见过。’卢兴伟紧紧贴在高廉身上。
高廉不再说话，只能翻了个白眼，‘起开，我在做饭，待会儿糊了。去沙发上坐着，马上就好。’
卢兴伟见高廉正在起锅烧油，也不好真做什么，悻悻然让开。他看着高廉佯装无视的脸，恨恨说道，‘等着，看你晚上求不求饶。’
高廉心里猛地一颤，脸上却不露半分，十分平静的开始烹炒。
吃饭的时候，卢兴伟一直眼不错的盯着高廉的脸，高廉面上虽装的无所畏惧，心里却在打鼓，卢兴伟的兴致完全被挑起来了，今天难收场了，可他却怎么也不明白卢兴伟的兴致是被什么挑起来的。
吃完饭，卢兴伟去洗碗，而高廉进了浴室。他一直提心吊胆，担心卢兴伟会随时冲进来，然而没有。
正当奇怪的时候，他发现淋浴间外的衣服全都不见了，无论是脏的，还是干净的，连一根纱都没给他留下。高廉又好气又好笑，明白这是卢兴伟的报复，却只觉得孩子气。
他从浴室走出来，客厅窗帘被拉上了，大灯也被关了，只留下起夜用的彩色灯带朦朦胧胧的闪着微光，宛如朝圣之路，照亮去主卧的路。
高廉信步沿着这条路前行，在路尽头发现了心目中神祇般的大卫，自信昂扬的站立在卧室中央，等待着卑微的朝圣者膜拜。
而高廉心甘情愿的顶礼于‘大卫’脚下，如金丝藤缠绕于松柏，无法逃离，只能被掌控。
卢兴伟的高昂兴致之于高廉一直是个甜蜜的负担，高廉虽乐在其中，但总会在第二天清醒后感到吃不消。这天是周末，不用早起上班，高廉就心安理得的赖床了，享受卢兴伟的服侍。
在情事上，卢兴伟很克制，不会在工作日折腾高廉，但兴致高扬的时候，高廉第二天基本起不了床。令高廉苦恼的是，能挑起卢兴伟兴致的来源十分广泛，毫无征兆，也找不到规律，频繁而浓烈。
歇息到下午，高廉终于缓过劲来，起床收拾自己准备赴约。小宝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正好穿戴妥当，准备和卢兴伟一起出门。
卢兴伟驱车带着高廉去了火车站，等了十分钟，小宝和他媳妇就从出站口走了出来。
小宝高考分数只够上本地高职，但学费一年将近两万，这对于农村家庭来说根本无力负荷，只能辍学外出务工。他在南方打了几年工，然后在父母的安排下，与隔壁镇子上的同龄女孩相亲结婚生女。
如今夫妻俩都在那边，打工所得刚好能维持生活所需，而父母在家种着几亩地，照顾照顾孙女上学。跟其它年轻人一样，小宝遵循着父辈父父辈轨迹前行，未来清晰可见，平凡又幸福。
另类的是高廉，三十年来，除了卢兴伟，没有第二个人能走进他的生活。
小宝刚见到高廉，就大笑着和他抱在了一起，互相擂了两拳，接着又转向卢兴伟，‘嗬，大老板，真是N年没见你了。这些年在哪儿高就啊？’
卢兴伟笑着回应他，‘是好久没见了，今儿个要好好叙叙旧。’
‘都别在这站着了，走吧，小宝，嫂子，我们先去吃饭，我都安排好了。’高廉提议先上车，一起去吃饭。
卢兴伟对吃饭的地方路线不熟悉，就换了高廉开车，直接去了定好的饭店，在玉安南城的特色小吃街。
这条街每年夏天都会充盈着龙虾的麻烦鲜香，烧烤的磅礴霸烈，以及在这些香味中隐约可闻的啤酒麦香，而撸串最适合三五好友相聚的方式，快意交谈，恣意品尝，肆意畅饮，所以这条街每到夏日夜间就会让人流连忘返，生意火爆。
高廉定的这家店已经有七八个年头了，是家老店，龙虾做的尤其地道，老板密制底料烧出来的龙虾口感淳厚，肉质细嫩，扑鼻的香气在触及鼻腔之时就能让人联想到肥美。
每年夏天高廉都要来这里吃上数回，有时候独自前来，有时候慰劳公司的小伙子们。
卢兴伟回来后，高廉早就想带他过来，但一直抽不出空来，算起来这还是他今年头次吃龙虾。
他们来得早，店里座位还没满，老板安排他们在户外一张四人桌坐下。
‘老板，龙虾先上三斤，香辣，蒜蓉，蛋黄。’坐定高廉先点菜，‘然后上三箱啤酒，烧烤，配菜，老板你看着上吧。哦，对了，上一盘烤鸡胗。’
‘老板，香辣味的，多放点辣椒啊，不辣吃着不香。’小宝旁边补了一句。
‘你现在这么爱吃辣？以前你不是一点辣不吃，一吃就哭？’卢兴伟听小宝要多放辣，打趣了小宝一句。
‘那都啥时候的事了，那会儿还上初中吧。说实在的，那食堂大厨真不是个东西，天天放辣椒，顿顿放辣椒，吃得我哟，大便都是红的。’小宝听见卢兴伟在揭老底，不干了，‘要搁现在，一准揍他。’
‘哈，你可就少吹点牛吧。’一听小宝又开始吹牛，嫂子插嘴让他少说大话。
‘你吃你的吧，我跟高廉他们唠嗑，你少说点话。’小宝不乐意老婆说教，两口子顶了起来。
卢兴伟见状忙打岔，‘那你现在怎么这么能吃辣了？’
‘唉，兄弟，不能吃不行啊，这不都被逼的嘛。我刚出去打工，也没找到啥好活，一开始在工地搬砖，能有什么菜。没菜干扒饭又吃不下去，不就靠个辣椒能有个味扒饭嘛，吃着吃着就习惯了，哪天不吃都不行。’小宝自嘲一句，‘现在是完全离不了啰。’
完全没料到是因为这个，卢兴伟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好了，委屈什么，以后我多给你做辣菜就是了。’嫂子见不得小宝口气沉重，‘以后天天吃，顿顿吃。’
‘嘿嘿，谢谢媳妇。’小宝傻呵呵地对着他媳妇笑。
‘快吃吧，傻笑个啥，也不怕人笑话。’
高廉和卢兴伟低头喝酒，高廉问小宝，‘这次回来是？’
小宝：‘丫头到年龄了，要上小学了，外面没有学籍，只能借读，想着就送回来上学好了，正好爷爷奶奶在家，可以带她。’
‘外面教育资源还是要好些。’
‘再好也没用，外面贵啊。我们不是没想过咬咬牙，让她借个好的，叫什么来着，赢在起跑线上。可我们两一年才挣不到十万块，上面还有四个老人，总不能真为了孩子就不管爹妈了吧。’说起生活，几人唏嘘不已。
小宝：‘说到底，还是我没本事。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俩，我要能像你俩一样，考个大学，有份安稳的工作，做梦我都得笑醒。’
‘兄弟，不说了，一醉解千愁，喝酒。’卢兴伟举起杯子，安慰小宝。
而高廉却出了神，小宝的话宛如一根看不见的蛛丝，慢慢撒进了高廉的心湖，拽出幽暗的过往。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啊，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也不会让你知道。这句话多么耳熟，高廉无数次在卢兴伟背后无声呐喊。
他转头看一眼身边还在跟小宝聒噪的卢兴伟，端起啤酒闷了一口，心底自嘲，从小到大嫉妒这种情绪还真是该死的甩不掉啊，他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他对卢兴伟羡慕嫉妒，甚至于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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