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林雨霁问道。
她不理解区彩彻在做什么。
是区彩彻把她带到这里来的，来了之后问了她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问完之后，得到了她的答案，区彩彻又自顾自地陷入了沉默。
虽然区彩彻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待着的时候经常什么都不说，但是他得到答案之后为什么什么都没和林雨霁说？
她能看出来他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可是他在想什么，林雨霁不太确定。
他把她抱到这里来，难道只是为了问这么一个问题吗？
这个问题明明在哪都能问。
这个地点对他们俩来说，确实都足够特殊，但是林雨霁依然无法理解区彩彻的行为。
他们之前大学的时候在这里交流自己最近焦虑的事情，然后敲定了未来要做的事情的蓝图；
此后多年，两个人无论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一直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
难道不是这样吗？
不仅仅是林雨霁自己遇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区彩彻得了西西弗斯综合征，也是重病缠身。
两个人在那之后不都继续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了吗？
区彩彻这么说，就好像他自己的决心动摇了似的。
他的决心真的动摇了吗？
或许区彩彻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林雨霁其实并不觉得他的想法改变了。
之前说区家是庞然大物绝非假话。
林雨霁在雨帘星的时候，虽然稍显偏远，但是也能得到一些有关区家的消息。
难道她获得的消息有误？
可是如果林雨霁得到的消息没有出错的话，在区彩彻这么多年的管理下，难道它不是越来越接近区彩彻当时画下的蓝图吗？
林雨霁有点不理解区彩彻的想法。
如果他仍旧沿着自己的道路前行，并且思想从未改变的话，难道区彩彻不是也和当初一模一样吗？
他又何苦非得拐弯抹角地来夸林雨霁一次？
虽然林雨霁现在也觉得自己当初自认为无限宇宙之王有些轻狂，她也没觉得这种年少轻狂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林雨霁如此地相信自己，她才拥有了打破常理的入场券。
假设林雨霁和其他人一样将自己的母亲捧上神坛，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无法超越她，也是没办法做到今天这步的。
她反而好奇，为什么区彩彻没法做到这一点。
难道区家在他手里，比起在他叔叔的手里还倒退了吗？
难道他用心管理这些年，比他用心管理之前还退步了吗？
如果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否定，那区彩彻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他为何不能拥有这样的自信？
林雨霁想到这里，又觉得有点怜惜。
她诚恳地对区彩彻说道：“既然在你手里，区家不比其他人差……你为什么对自己没有一点自信呢？”
起码在林雨霁的记忆里，区彩彻周边的人都没有打压过他的信心。
哪怕是他的叔叔，也是因为区彩彻年少又过于聪明而感受到了威胁，也不至于会让他自卑才对。
总不可能是区彩彻觉得自己和她之间有差距，所以感受到了压力和自卑吧……？
林雨霁：……
林雨霁：…………？
……不会吧？
“难道是因为我吗？”她不情不愿地问道：“我给了你很大的压力吗？”
林雨霁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会给其他人很大的压力。
对于她自己来说，她已经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即使她也清楚休息的那三年对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不过在已经休养好了的现在，她自然觉得应该做得更好一点。
她其实很不愿意相信是自己给了区彩彻严重的压力，但是看区彩彻的脸色，他好像真是这么认为的。
区彩彻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进一步解释这件事。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什么表现都没有了。
林雨霁心平气和地说：“要不是我知道你就是这么个性格，可能我现在会很生气。”
她至今为止仍然坚信说破无毒。
不仅以此来要求自己，同样以此来要求区彩彻。
平常区彩彻不想说话倒不是什么问题，在这种时候他不说话，就让人特别的着急。
不过哪怕是着急，她也不至于找问题找到自己身上。
林雨霁并不会反省自己。
无论如何，她的努力给别人带来压力，那应该是别人自己调整自己的心理状态，而不应该是她去迁就区彩彻。
何况区彩彻和她一起长大，也很明白她对自己的高标准。
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我觉得，你应该多说一点解释一下。”林雨霁凑近区彩彻，望着他的眼睛说道。
区彩彻这时候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就代表着他不打算继续隐瞒林雨霁了。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林雨霁认识里和她水平一样的人。
他已经为此努力过了……但是仍旧和她之间有所差距。
即使他们俩现在已经不再朝着同一方向努力了，林雨霁的天赋有时候仍然能震惊到他。
这个想法之前只是隐隐潜藏在区彩彻的心里。
真的要展现出来的时候，还是在医院里。
那时候林雨霁明明状态非常不好。
照理来说，这样的精神状态会影响一个人的状态，让她没法完美的达成自己的目标。
但是林雨霁不仅抗下了这种压力，甚至超额完成了自己的目标。
即使她最后因为心理压力过大而不得不休养了三年，也深深地震撼了区彩彻。
这个世界上可能很少有人能够像区彩彻一样了解西西弗斯综合征的可怕之处。
可以这么说，在他被送入医院，确诊西西弗斯综合征的时候，就已经觉得离自己的死去不远了。
即使林雨霁说她采取了新的治疗方式能够治愈他，其实他当时也并不相信。
在看到自己检测报告的当天晚上，区彩彻就已经立下了遗嘱。
他立下遗嘱这件事，并不清楚林雨霁知不知道。
不过他死了之后会有人告诉她的，因此区彩彻也就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林雨霁。
这倒也不能说他不信任林雨霁。
纵观区彩彻的一生，这种之前无药可救的绝症死死地缠住了他。
他的父母在他小的时候先后死于这种疾病，直接导致了他落到自己叔叔的手里。
那时候林桑晚还没有将西西弗斯综合征的针对性药物研究出来，这还可以说他们生不逢时。
后来区彩彻借住在林雨霁家里，亲眼看到云遥畅发病直到死亡。
他并不认为当时的林桑晚会不采取研发中的新药去治疗云遥畅，但是终究没有成功。
实际上西西弗斯综合征分类的普及是在林桑晚的一代药物诞生之后进行的。
西西弗斯综合征总体分为两类，一代药物只能治疗其中的一类。
即使这已经是了不起的突破了，但是仍旧没能挽回云遥畅的性命。
他恰好患有的就是一代药物不起效的那种西西弗斯综合征。
因此即使自己的妻子林桑晚就是一代药物的研发者，云遥畅仍旧死于西西弗斯综合征。
再到后来他回家夺权的时候，非常轻易地就从自己叔叔的手中拿走了区家的权柄。
那个时候，区彩彻的叔叔已经因西西弗斯综合征发作入院，命不久矣。
巧合的是，他患有的也是一代药物不起效的那种疾病。
即使区彩彻很清楚林桑晚研发出的一代药物帮助了很多人，但是这些人里也不包括他身边最亲近的这些人。
——甚至其中包括林桑晚自己。
林桑晚同样死于西西弗斯综合征。
她自己研发的药物救了那么多人，但是终究没法救她自己。
甚至林雨霁主导研发的二代药物当时已经进入药物试验，试验进程非常成功。
理论上来说，当时这种药物已经可以成为林桑晚的治疗方案选择之一。
区彩彻知道林雨霁是有这个想法的，她当时去医院找林桑晚，肯定提出了这个方案。
不知道林雨霁和林桑晚是怎么商量的，也不知道林桑晚最后的治疗方案是怎么回事。
总之最后林桑晚还是死去了。
不管这些人和区彩彻的关系如何，他们都死于同样一种疾病。
其中不乏有专门研究这种疾病的人，甚至这个人研发的药物治疗了无数同样患有这种疾病的人，却无法治愈自己。
而且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和叔叔患有的西西弗斯综合征都是一代药物无法治愈的那种疾病。
这种疾病有一定的家族遗传性。
区彩彻心里很清楚，他迟早会病发。
一旦病发，他有极大的可能性是那类一代药物束手无策的西西弗斯综合征。
在这种情况下，区彩彻认为这种病症是无法战胜的，也情有可原。
这个认识是他身边的人用一条条生命告诉他的，极难更改。
因此林雨霁和他说，希望能够接手他的治疗方案的时候，他也没有反驳。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不会变得更加糟糕了。
区彩彻当时想，如果林雨霁接手他的治疗方案，他死在她手里的话，她会记他一辈子吧？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病能够被治愈。
区彩彻只是觉得，林雨霁会因为他答应这件事而好一点。
结果林雨霁成功了。
她成功达成了自己母亲没有达成的目标。
这个结果彻底震撼了区彩彻，刷新了他的认识。
他之前知道林雨霁很厉害，她是天才，他为了追上她跳级的脚步已经拼尽全力。
但是此前区彩彻认为天才和天才之间亦不相同，林雨霁再怎么厉害她也没有博士毕业，和林桑晚有差距也很正常。
结果林雨霁完成了林桑晚没能完成的东西。
她甚至还这么年轻。
区彩彻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狭隘。
不是他看着林雨霁像天上的星星、果壳中的宇宙之王，而是她就是。
林雨霁并不需要别人为她加冕，她自己就已经足够厉害。
这时候，西西弗斯综合征治愈已经不是什么值得报道的消息了。
区彩彻的具体病情被他封锁得很厉害，除了参与他治疗的人以外，没有人知道他患有的是那类还没有人治愈的西西弗斯综合征。
而这些人也知道林雨霁当时的心理状态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接着完成这种药物的研发工作了，所以在区彩彻要求保密之后，这个消息并没有流传出去。
但是区彩彻知道，她迟早也会和自己的母亲一样，享誉寰宇。
这是他无法做到的事情。
未来大家会说，林桑晚和林雨霁母女将西西弗斯综合征这种影响了几代人的疾病彻底消灭，不复存在。
未来的人不用在意这种疾病的影响都要多亏了她们两个人。
但是他们提到区彩彻的时候不会这样。
过了两三百年，区家家主这个身份也不过就是过眼云烟。
他在史书上留名，或许和云遥畅是一样的。
他们会说，云遥畅就是那个林桑晚的丈夫；
正如他们说，区彩彻是那个林雨霁的未婚夫一样。
是的，区彩彻心里这么想，在这方面他还不如云遥畅。
这让他有点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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