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去看看吧,我先走了。”
“嗯。”
方清不自在摸了摸头顶,怎么在背地里偷偷骂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见面了就拘谨得像个小学生抠手指?
嗯,肯定是符简身上知识分子的气息太浓郁,她一向尊重文化人。
绝对不是因为她怕符简。
这是尊重!
空气里名为尴尬的分子还在不断跳跃,方清瞄一眼沙发上毫无形象睡得跟死猪似的女明星,闭上眼果断抛弃,开溜!
撒丫子跑得比兔子都快,方清自认为可以和博尔特赛跑一下,说不定还能拿块奖牌。
玄关站定半晌,符简看一眼鞋柜,高跟鞋排得整整齐齐,亮面的哑光的丝绒的红底的,鞋头一律尖尖,鞋跟一律高高,伸手比划下,八厘米。
扫视一圈,嗯,没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
嗯。
陶夭爱穿高跟鞋,从高中开始就这样,符简有次问一句为什么总穿高跟鞋,她说:
“因为不想看起来比你矮。”
符简一时困惑,不懂。
“哎呀,人家只有和你出来才这样啊,因为漂亮嘛~”
符简见状也不多说,只是默默往女朋友专属小背包里添东西。
女朋友专属小背包里一应俱全,口红唇釉小镜子、梳子粉扑粉底液、防晒霜充电线太阳伞,放置得规规整整,活脱脱一百宝箱。
有次约会,三十多度大热天,娇滴滴大小姐蹬着一双细高跟哒哒哒暴走整个下午,从商场逛到公园,符简在后头跟着,心里默数还有多久大小姐才会抱怨累。
心里话刚落,这不,前面大小姐走累了,屁股往公园长椅一坐,开始耍赖要人背。
“背我嘛背我嘛!你看你看!我娇嫩的脚后跟都磨红了,你忍心看你的小女朋友累成狗吗!”
陶夭嘟起嘴唇卖乖,她最擅长软硬兼施了,嘿嘿,没有人能拒绝她这个美丽漂亮善良大方可爱温柔又迷人的大小姐!
符简不语,蹲下身子轻轻拉过陶夭脚跟,指尖在鞋后跟微微用力一扯,高跟鞋顺利滑下。脚掌放在她大腿,眯起眼睛检查,脚后那处细细的骨头红通通,符简手心摁上,轻柔按摩。
“好点了吗?”符简注意力集中在手心按摩力度,没抬头。
上方迟迟没有回音,只有公园悬铃木上叽叽喳喳聒噪的蝉鸣声。
察觉到不对,符简抬头,陶夭正以一种极为柔软的目光专注看着她,具体是怎样的眼神,符简说不上来,只记得那天阳光从嫩绿的树叶映射下来,投在陶夭清澈的眼睛里,很美。
“为什么要给我按摩呀?”陶夭恢复笑嘻嘻的模样,仿佛方才的认真只是雪花飘落的错觉。
明明有洁癖,自己还走了那么久,脚上肯定有汗水,她自己都嫌弃。
符简起身拍拍手,脱下背包拉开拉链,“因为你娇气。”
什么!居然说我娇气!陶夭愤怒握紧拳头锤她肩膀一锭子,“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不能说因为我爱你、因为我心疼你、因为我见不得你受苦这种话吗!非要捡个娇气来说,讨厌!
符简握住自己肩膀揉一揉,嘴边笑意满满,“我受伤了。”
陶夭把头一撇,不看她,受伤就受伤,她小小的心灵还受伤呢!
见把人惹毛了,符简从包里掏出个袋子放地上,手指头戳一戳生闷气的女朋友,“夭夭。”
陶夭撅着屁股闷着脑袋不理人。
心里好笑,符简抬手扶住陶夭下巴尖往上带,女朋友白嫩嫩的脸蛋鼓成河豚,阳光照射下皮肤上附着的细小绒毛清晰可见,因为热,从脸到脖颈一路探下去全是粉嘟嘟的颜色,眼睛瞪得圆圆,更像河豚。
“你干嘛呀!”陶夭声音软下来。
“好可爱。”
蹭的一下,陶夭化身沸腾开水壶咕噜咕噜,热气从头到脚贯穿。
不对!她堂堂大小姐怎么能被拿捏!怎么可以一句话就哄好!
强行压下羞耻感,陶夭正打算昂首挺胸继续生气等人哄,脸上突然覆上一层阴翳遮挡太阳,接着唇上传来陌生温度,薰衣草香扑鼻而来。
比果冻还软,比冰冰凉凉的冰豆花还软,比窝在家里长毛橘猫的白白小肚子还软。
吻毕,陶夭也软了,懒懒瘫在符简怀里,感受隔着薄薄短袖的蓬勃心跳。
符简递给她一个袋子,陶夭爪子随手扒拉开,赫然是一双帆布鞋。
猛地坐起身,眼睛水灵灵亮晶晶,小猫儿一样哼哼唧唧:“什么时候准备的呀。”
“穿上试试。”
帆布鞋是很经典的米白色,很百搭,陶夭双脚蹬上,左瞧瞧右瞧瞧,怎么看怎么喜欢,臭美提溜起裙摆美美转一圈,“怎么样?”
“好看。”
哼哼,虽然符简罪大恶极,但陶夭还是决定原谅她。
把换下的高跟鞋装进袋子塞女朋友专属小背包里,再把背带挪到胸前,蹲下。
“干嘛呀~”陶夭声音软绵绵,能拐个山路十八弯。
“背你。”符简干脆利落。
像是心里住了只小鱼,欢快摆着尾巴游来游去,陶夭跺跺脚,幸福得冒泡泡。
日头渐渐低了,黄昏暮色暖暖,头顶树叶簌簌,空气花香阵阵,迎面凉风习习,背上娇娇美美。
欢欢喜喜在人家背上扑腾几下,陶夭心里乐开花,嫩嫩脸蛋贴在劲瘦脊背,也不怕硌人,紧紧贴合。
“我重不重呀。”
“很轻。”
“今天过得开不开心呀,不准说不开心!”
“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哎呀哎呀,就知道说这种话逗我,我真的会信哦。”
“没逗你,真的。”
“最后一个问题,爱不爱我呀。”
“爱你。”
“不能说‘爱你’,要说‘我爱你’,要带人称的喔,不然爱我的人这么多,我怎么知道说的是谁。”
“我爱你。”
——“我爱你。”
符简小心抓起陶夭垂落在沙发边的一缕头发,嗓音轻轻浅浅,竟透着丝缕温柔。
陶夭瘦了很多,不知道是因为当明星要控制饮食还是怎样,清凉小吊带底下薄薄一片腰,锁骨凸出,肩颈连接处一个深深的小窝,酒红色发丝轻轻遮挡,似在遮挡符简不太礼貌的窥探。
视线移开,起身去厨房寻找解酒用的蜂蜜水,冰箱打开,空空如也,唯一存在是一排酸奶,拿下来瞄一眼日期,早已过期。
符简在心里默默想,她把自己养得好差。
手机点开外卖软件,搜罗些食物蔬菜加蜂蜜,一阵戳戳点点,完毕后又去客厅看一眼陶夭,睡得很香,嘴巴微微张着,呼吸平缓。怕她冷,思索半天,想去卧室拿毯子,又惊觉不好,她这样显得太没边界感,环视一圈,最终放弃,脱下大衣盖在她身上,不留缝隙,严密拢好。
回国后她处处小心,常用些玩笑话不着边际试图让陶夭从缅怀过去中脱离出来,她想让她知道,她回来了,真真切切回来了。
她想靠近,但陶夭立马叫停,她只能待在孙悟空给唐僧划的小小一个圈儿里,维持着所谓“边界感”,每一次接触尽力克制,每一次谈话极尽小心,生怕触动到陶夭脑海里名为记忆那根紧绷的、悬之又悬的的弦。
结果呢?符简抚摸从前娇滴滴大小姐从未有过的紧皱眉头,她还是搞砸了。
她开始思考,回国这个让她魂牵梦萦的想法,或许对陶夭来说,是一场灾难,像是一盆架在灶台上早已沸腾的热水,而她符简则是不管不顾添进去的干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锅炉快要炸掉,开水即将泼洒。
“符简?”一声呼唤。
杂念清零,心跳鼓噪,符简冷下脸转身,月光清透,穿过发丝映进陶夭眼底。
屈身凑近,发丝扫过陶夭颈侧,“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陶夭眼神迷茫,脑子里像是装了一团面糊,懵懂想要思考,脑袋却越来越痛,索性放弃,转而追随本能,伸手拉过符简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扣住,声音脆弱易碎,“别走。”
嗓音晦涩,眸子深沉,符简没有第一时间反握,而是径直逼近,鼻尖碰到鼻尖,眼神逼迫,“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有点怕,即使她比谁都清楚“别走”省略的人称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她自己,但她依然不确定那百分之零点一。
缺席的十年里,那百分之零点一。
身下醉酒女人表情迷惑,符简倾身靠得更近,薄薄两片唇贴在她耳畔,几近蛊惑道:“告诉我,你不想让谁走。”
陶夭瑟缩,终于吐出令人满意的答案,喃喃叫着尖尖,尖尖,不断重复,符简挣脱手上钳制强硬反握,捏着陶夭的手指十指相扣,再顺势滑下坐在地毯,屈肘撑在沙发边,静静看她十年未见的恋人。
符简从来不是个幸运的人。
或许是诅咒,或许是惩罚,不幸贯穿她大大小小日常生活。
排队,为免浪费时间,她总挑最短的队排,常常她一站定,前面就莫名其妙多出一大筐货物,旁边长长队伍排得飞快,她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换个队伍,前脚刚走,前面便如有天助,一大箩筐东西消失,速度快过闪电。
考试,遇见把握不足的多选题,草稿纸算得密密麻麻,半猜半蒙只写一个D,以为能保两分,最后答案ABC。
出门,大太阳天,没带伞,打车去图书馆,学习完毕打算回家,鞋底刚挨地面还没踩实,地上噼里啪啦大大水点子,抬头,乌云密布,雷电交加,打开打车软件,没人接单。
家庭,父母早早离异都不想要她,外公外婆抚养长大,在渐渐遗忘父母存在时,母亲大手一挥把她接到城里,堪堪四年撒手人寰,几经波折,曾经的父亲为保名声将她接回家里,这才知道她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一个年头一个年尾,父亲早在母亲怀孕时早早出轨。
然后她极力避免一切不幸,去超市总选择在深夜,没日没夜学习只为扫清一切盲点,出门前备一把伞,与家庭划清界限。
直到遇见陶夭。
她总在心里默数,上天会何时把她唯一的幸运收回,时间线拉长,她惊喜发现她能和唯一的幸运长长久久,于是她难得松懈,卸掉抵抗的坚硬盔甲,用心感受幸福。
事实证明,人在无限接近幸福时最幸福。
上天敏锐察觉她过得太舒心、太安逸、太得意忘形,它坚定要收回一切有关“幸运”的事物,符简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次又一次的不幸接连发生,她毫无抵抗之力。
现在,她紧紧握住生命中唯一的幸运,心里默默祈祷:
请不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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