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非要我去?公司里论纪录片,比我拍得好的大有人在,为什么偏偏是我?”
柳条立在敞亮办公室内,落地窗外是大半个北城,黑夜像是蚕蛹,一点点侵蚀整个城市。
红木办公桌后坐着个女人,穿纯白衬衫,半透,灰色包臀裙,高跟鞋尖在瓷砖上若有若无轻点,手里攥支烟,细细吞吐。
眉眼间似笑非笑,“你的心思我知道,我看了照片,救人的是你老相好?”
理智消失殆尽,柳条按耐着性子,“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未免把人想得太龌龊。”
“哈?”尾音拉长,像一把钩子,“那你把人家照片保存得那么好,上班还拿出来看,那小眼神,啧啧,深情啊。”
猛转身,手按在桌子,深深盯她,“这不关你事吧?”
面前叼支烟不着调的,是柳条的老板,程雾。
程雾算是白手起家,一手创立现在的云雾文化,业务广泛,除了拍节目、纪录片、综艺之外,电视剧制片也有所涉猎,在业内算是中上层水平,柳条就是公司初代员工之一。
猛吸两口烟,烟蒂掐灭碾在烟灰缸,鼻腔缓缓吐气,程雾视线绵软,但气势依旧压人一头,“公司到现在还是我说了算吧?柳条。”
胸腔漫长起伏,柳条不解,深深困惑,“为什么是我?是你想看节目效果,还是我的能力足够信服。”
“重要吗?”
“嗯。”
老员工都被逼成这样了,程雾也不是狼心狗肺,躺倒在皮质座椅,描摹她温温柔柔的眉眼,“二者都有,只不过我个人主观认为,你们三个会有很奇妙的化学反应。”说完脚尖点地转个圈儿,“我很相信你的哟~”
沉默,偏头去看楼下风景,“我同不同意不要紧,你需要让她们同意。”
“bingo~”程雾打了个响指,“你同意就ok,其它的交给我,这几天给你放假,好好想想去哪里。”
*
“纪录片?”
陶夭震惊,更多的是不解,“找我拍什么纪录片?还不如拍花花草草人文美食,我一个除了漂亮美丽妖艳动人娇艳欲滴一无是处的十八线,有啥好拍的?”
林晴揉了揉额头,这人做什么都不忘自夸,属实让她无语,“就是有人找上门,你最近处在风口,知不知道每天讨论度爆发式增长,我以前花钱买水军买热搜买僵尸粉,现在轻轻松松就打开知名度,郁闷。”
郁闷,她是真郁闷,当这么多年经纪人还是头一遭,艺人因为落水出名的。
“那是拍我一个人还是?”
说到重点了,林晴站直身体,斟酌开口,“你先告诉我,和符简是什么关系?”
心口一紧,陶夭避开灼灼目光低头看高跟鞋尖,声如蚊蝇,“前女友。”
“我能问为什么是前吗?如果是原则问题……”
“不,不是。”陶夭打断,说出藏在心底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是因为某些原因,她跑到国外,把我拉黑,过了十年又回来,很莫名其妙,我们待在一个剧组,我也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原则问题,她不是那种人。”
她说话颠三倒四,碎碎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有点神经质。
有点难搞。
林晴眉头紧蹙,眉间皱巴巴成和川字,“那你……愿意和她一起拍纪录片吗?”
“不去。”符简转身去厨房倒水,玻璃杯里水流哗啦哗啦,摇摇晃晃。
“为什么?”柳条紧跟其后,看符简神色清浅对着水杯里自己的倒影,“你一回国就让我帮你,安排进她剧组,现在让你和她一起拍纪录片,为什么不愿意?”
柳条语气很冲,像是在蒸笼里呼呼朝孔在冒气,顶得锅盖噼噼啪啪快要掉下。
明明就对她余情未了,现在给她正当理由接近,为什么说不?
符简背靠灶台,头顶橱柜在刺眼白灯下反光,柳条看得眼睛刺痛,头脑发晕。
符简说没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那你为什么要回来。”柳条尽量克制颤抖声线。
应对她的只有一片寂静。
柳条恍然,小时候的符简呢?叽叽喳喳围在她身边打转的,下河摸鱼抓虾的,和小黄子满山遍野疯跑的符简呢?
丢下一切跑掉,最后回来,第一反应是找陶夭。
柳条以为自己已经很成熟,像是红艳艳的樱桃林,她是最熟的一颗,上班时同事都夸她做事周到细心,滴水不漏,在“情商”这个词还没普及的年代,她就被赋予会处世为人的夸赞,说她温柔耐心,即使同小组成员做错了事弄错了文件,她也依旧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自己一个人抗着,加班到深夜再回家。
可是面对符简,她的一切成熟温柔尽被撕破。
不要外婆外公,不要小黄子,不要她,决绝离开,没有一点风声,悄无声息消失在这座下雪的城市。
十年。
“不去。”符简再一次表明立场。
高速公路,云雾缭绕,路上积雪不深,洒扫在路两边垒高,但也要小心行事。
符简、陶夭、小锅、方清、姜安,五个人排排坐,柳条在前面打头阵开车,副驾是她助理,实习生,刚毕业,抱着昂贵摄像机战战兢兢,生怕磕着碰着。
柳条有点想笑。
后座气氛着实诡异,中间两个位置陶夭和符简一左一右占据,后排姜安方清俩人眼珠子粘在玻璃窗,像是用502胶水给死死黏住,后脑勺对后脑勺。小锅挤在中间,依旧是包浆粉衬衫,完全感受不到僵硬氛围,抱着手机库哧库哧一顿戳戳点点。
我是你guo:「骂谁卖腐呢!谁卖谁知道,看你主页那俩臭男人,能在大冬天钻水里救人吗?你家哥哥拍戏有这么敬业吗?你家哥哥除了卖腐还会干啥!那嘴巴恨不得撮一块儿去,搁这儿刷什么存在感,笑死。」
我是你guo:「咋不说话了?哑巴啦?我都不想说你,这是人家超话,你谁呀?还有二楼,再逼逼赖赖我明儿个就给你哥哥们上个香烧点纸,免得功德给你这个倒霉玩意儿造完了。」
评论清一色的guo姐好棒,小锅津津有味欣赏完,手机反扣,那可不,她可是得了她奶的真传,就这点儿货色,她还喷不过啦?
奶奶说不能一直盯手机,闭目养神两秒,继续对喷,眼里幽幽冒绿光。
咦,不对,这气氛咋回事?
小锅瞄一眼左右,再瞄一眼前边儿老板僵硬侧脸,耳朵好像有点红,老板娘没做啥呀,安安静静大闺女。
别的不说,又磕到了。
嘻嘻。
超话撒糖去!
陶夭悄咪咪瞥身旁,符简坐得端正,车内空调足足,外套脱下叠齐搭在大腿,只留一件半高领米白打底衫,露出小截白皙脖颈,青色血管明显,衣裳紧贴身线,继续往下看,弧度圆润挺翘——
她蓦地移开眼。
好像长大了。
不对不对,越想越歪。
心里不走心唾弃自己两句,忽地对上后视镜里柳条认真开车的脸,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有一天,她和符简小青梅还能和和气气聚在一块儿。
昨天还跟个死倔驴似的说啥都不去,结果林晴软硬兼施,她还真就吃这一套。
“这次拍摄的收入很可观,比你之前出席任何活动都可观。”
“那边说可以带朋友去,就当公费旅游,你也休息休息,山清水秀的,舒舒服服躺着,多好。”
“陶夭,你知道公司已经很不满了,我签了你几年,你算算,给公司带来了什么效益?这次是个好机会,你也不想错过吧?”
“对了,小锅你也可以带去,给你当助理伺候你。”
“前女友又怎样,你该吃吃该喝喝,吃饱睡饱就当自己是头牛,最多回答她们几个问题,哞哞两声就过去了。”
艾玛,真香。
陶夭透过后视镜观察柳条时,柳条也在间隙里观察她。
她想起昨晚上和符简不欢而散回家后,程雾给她发消息,说陶夭同意拍摄了。
思索一阵,她给符简打去电话,先藏着没说,试探道:
“拍摄地选好了,就在云溪镇。”她们一起长大的地方,她们共同的家。
符简没说话,依旧是沉默。
柳条真的好讨厌这样的沉默,窒息缠绕,像是下雨天滋长的厚厚青苔,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她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们不应该这样的。
最后柳条终于妥协,不再隐瞒,“陶夭那边已经敲定好了。”
符简站在客厅中央,眼睛钉在玄关底下那双懒羊羊拖鞋,说:“我去。”
电话挂断,柳条躺在床上,双手抱住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她好糊涂,好矛盾,脑子分成两半,一半挥舞着三叉戟说,你这就是在给她们创造机会,如果她们在一起,你要失去她!
另一半顶着闪金光的天使圈圈说,给陶夭机会,何尝不是给你自己机会?你做的没错,选择权并不在你手里,如果尽力依然不能打动,再继续下去就会变成纠缠,让她自己选择吧!
十年间,柳条经常去烧香拜佛,寺庙里大师说,缘分是沙粒,越想握紧,流失越快,握得太紧自己也会受伤,不如手掌张开平摊,沙粒置于上,反倒留存。
道理她都懂,但就像告诉小孩好好学习才有出路,告诉大人努力工作才能赚钱一样,谁不明白?谁又能真切做到呢?
今天,俯身告诉一颗千年老树,明天将会有暴风雨,闪电来临,你会被劈成两半,你的叶子将会被冲刷散落,你会不复存在,树就会走掉吗?
不,不会的。
根系已经浸入土壤,稳稳扎根,是她快要疯掉的思念,是她无限滋长的贪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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