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重新又倒了一盖，“金银花，来再喝点，对身体好。”
李雲视线停在陈酩青背后，开口问：“外婆，有碗吗？”
燥热的地气又湿又闷，旁边长满水草的池塘依稀传出一点蛙叫，陈酩青踏过水沟上老旧的小木板，继续往山那边走。
手突然被人拽住，陈酩青皱眉看向握住他的那双手，很白，很长，“青哥，你喝点这个吧，很好喝，今天谢谢你了，我话很多，可能让你有点讨厌了，对不起啊，本来我是想帮你背书包的，但是最后还是没帮到你，也没有让你轻松一点，你生气吗？”
李雲抬眼去探陈酩青，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又将碗凑到他跟前，“要喝吗，青哥。”
陈酩青久盯着李雲，又盯着他手里那飘着满满金银花的白底瓷碗，碗外边还挂着一个囍字。
他接了过来，抿了一口，视线却牢牢停在李雲被书包勒红的右肩，真娇气。
紧接着喝完一整碗，递给了李雲，转身背对着他停顿了一会，“我之后来找你。”
李雲有些惊喜，声音便大了些：“真的吗？那明天你什么时候来，咱们去哪玩啊？”
“之后。”
一连等了几天，李雲才明白之后的意思。
每天不是缠着外婆，就是缠着门口的旺财。
说实话，文婆从来没见过黏性这么高的小孩，“小雲啊，外婆这里不好玩吧。”
李雲躺在凉席上，头顶的大风扇像精疲力尽似的有气无力地转着，他每回看风扇，都会想象如果掉下来了，会像锋利的回旋镖一样把整座山平着割开吗。
割开了，以后来找外婆应该会轻松一点。
李雲翻身起来，“外婆，我在这里会不会打扰你啊。”
“不会，怎么会呢，你来看外婆，外婆心里高兴，但是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外婆一直没问。”
李雲跪在床上打开窗户，透彻的风刮进来，他闭上眼又睁开，好舒服，“我找到之前你寄给妈妈的信，那上面有。”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
李雲盘着腿，“砰”的一声倒在床上，摆了个大字四肢不断摆动，笑得灿烂，“我提前说了，还算惊喜嘛？”
好在外婆很闲，不像妈妈那样忙，可以陪在我身边，而且一见如故，就感觉上辈子也是我外婆一样。
“呵，明天想吃什么，外婆去给你买！”文婆眉眼的皱纹叠在一起，拿着蒲扇又一次拍在李雲屁股上。
“那我要吃，排骨！！”李雲突然站起来，声音嘹亮，指着窗外，头还差一点碰到房顶。
“好。”文婆笑得从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就像平静已久的湖面被抛下一颗颗石子，不断泛起涟漪。
“还想吃鱼，要炸的！！”
“那明天你跟着青儿去捞鱼，跟他说你要炸的，正好你也跟着去玩玩。”
李雲两眼放光，但一会又黯淡下来，“算了，我感觉他不喜欢我，说要来找我，到现在都没来，我不吃鱼了。”低垂着头，扣着凉席。
“他性格是那样的，熟了就好，说不定明天就来找你了。”
“就算他来找我，我也不跟他一起，我等了这么久！我也有脾气，反正我不跟他一起。”
事实总是相悖的。
第二天一大早就候在门口，怀里还抱着旺财，“你说他今天会来找我玩吗？”
远远看见一个高个子绕着田坎走，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孩，是陈酩青。
李雲站起来，有些扭捏，一直没正眼看他，直到陈酩青走到跟前，才呆呆地问：“青哥，你这是要去哪啊？”
“抓鱼。”
“前几天说了，会来找你，你去吗。”
都过几天了，我还以为你都忘了你说过的话了，看在你真的来找我了，我就原谅你，好似不情愿地撅嘴说：“去！”
陈酩青扫了眼，“换条长裤，河边蚊子多。”
“哦，好。”转头瞬间又扭了回来，难为地睁着眼看陈酩青，“我回来没带长裤，那个，算了你们去吧。”
陈酩青看得出来，李雲很想去，那扑扇扑扇的睫毛，很犹豫。
旁边的小女孩指着坐在门口的文婆，“让你外婆给你拿一条花花裤儿，不都可以了吗？”
“外婆，可以吗？”李雲缩回身体，坐在文婆身边，像一条蚯蚓一样扭来扭去，“哎呀，外婆，求你了嘛，我真的想去。”
文婆掐住李雲脸上的肉，苍老，满是茧子的手，李雲却觉得十分温暖，在这里只有外婆一个亲人，可能远在北京的张老师也算一个吧。
“去嘛，在衣柜里，自己去选嘛。”
李雲高兴地抱住文婆，狠狠地在额头上亲了一口，文婆眼神停滞片刻，随即被乐得不停用扇子催促李雲，“快点去换，别让人等久了。”
“谢谢外婆。”李雲哼着小曲往房间里跑，又停下，“青哥，你等一等我啊，别走。”
“嗯。”
两个小孩显然被这幅场面震住，或许是因为从小父母都外出打工，在村里的只有老人，很早就懂事了，会克制内心的情感，更不会有太近的肢体接触。
很少说谢谢，更多的是内疚地去接受，明明心里感激得不行，嘴里却始终说不出煽情的话。
觉得表达出来，会羞耻，会难堪，会刻意回避，所以会吝啬地说爱。
陈酩青眉头轻皱，却又立刻舒展开来。
“青儿啊，以后要是有什么玩的，就带上他，他一个人就这也不好玩，前几天一直在门口蹲着等你。”
陈酩青朝屋内看了眼，点点头，“嗯，之后空了再说。”
“哈哈哈哈哈哈..。”两个小孩叉着腰盯着出来的李雲，笑得合不拢嘴。
因为只换裤子觉得不搭，李雲干脆一套都穿的外婆的，全是亮色，虽然李?是挺喜欢亮色的，但最终选了一件绿油油的碎花绵绸。
“陈酩青哥哥，你看他哈哈哈哈，像一条猪儿虫。”
猪儿虫.....，李雲掰过那小孩的脸，把他的脸揉得嘟起，“你说谁是猪？”
陈酩青拿起地上的网兜，声音温润，“他不是说你像猪，是像一条绿色的虫。”
李雲似乎看见陈酩青笑了，手还捏着小孩的脸，抬起头问他，“那那个虫好看吗？”
“还不错。”
李雲松开手，见小孩还一直笑，撇撇嘴，去拿陈酩青手里的东西，挠了挠头，“那青哥你也是猪儿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酩青将右手最小的一个红色胶桶递给了他，“走吧。”
“嗯！”笑什么笑，一群小猪。
离断桥还有一段距离，田坎边上的草丛统统往路中央靠，几人都要靠陈酩青在前面开路，不断地把草往两边踩，露出一条极窄的路。
“我要抓大鱼。”
“那我抓小鱼。”
李雲走得很小心，外婆牌拖鞋太滑了，稍不注意就能掉进河里。
两个小孩走在两人之间，走在李雲前面的小女孩突然踩空，李雲瞳孔放大，猛地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往后扯，因为惯性，身体却往前栽，一头扎进河里。
陈酩青没有丝毫犹豫，侧身跳进河里，还没抓住李雲，李雲自己就站起来了，甩了甩头，卷卷的头发被水打湿了，但仍有点幅度，“青哥，你怎么下来了？”
“我有点热，下来凉快。”
李雲感觉到河里有什么东西在撞他，脸吓得苍白，浑身抖擞，一个劲地往陈酩青身上游，声音极其小声，似乎怕惊到水里的东西，“青..青哥..我脚底有东西。”
陈酩青低头看，水里太浑浊了，根本看不清，只能往李雲身边靠，一把抓住他，扯到身边，蹲下来挎抱起他，陈酩青清楚的感觉到李雲的双腿夹在他身上，很紧，很紧。
“青哥，是不是有蛇啊，我..我们上去吧。”
陈酩青蹚过水，靠近岸边，李雲还紧紧抱着他，“到了，你下来。”
李雲脚踩实草地，才松开了手，不好意思地说：“我有时候就是有点怕这个。”
“理解。”陈酩青挽起裤脚，看见了李雲的拖鞋已经滑进小腿，笑了一声。
李雲顺着他的视线停在脚上，脸瞬间涨红，“我，我这个。”试图用手往下拽，可始终没有半点效果，“青哥，能不能帮帮我。”
陈酩青低下头护住脚后跟，往后用力一扯，拖鞋重新回到李雲脚上，“谢谢青哥，咱们什么时候抓鱼啊。”
陈酩青的手背被拖鞋刮出一条红印，他往身后藏了下，避开李雲视线，“你坐这，别下来了。”
“哦。”
两个小孩也坐在李雲身边，尤其是小女孩，坐得离李雲很远，仿佛是内疚刚才，李雲拍拍身边的位置，“来来来，坐这么远干嘛。”
小女孩有点犹豫，站起来也不往李雲身边走，也不说话。
李雲嘴角溢着笑，一只手撑在草地上，“做哥哥的不就是要保护妹妹吗，过来和我一起坐吧，我想和你一起坐。”另一只手朝小女孩伸出。
小女孩慢吞吞地走到李雲身边坐下，盯着他，又看着水里的李雲的倒影，“我之前还笑你，你不生气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像你们这个年龄，应该是想和谁玩，就会对谁做坏事，而且，你根本就不坏，你挺可爱的。”
小女孩心里话被戳穿了，整颗脑袋嗡嗡作响，羞红了半张脸，她确实是想跟李雲一起玩的，她对这个来自北京的哥哥充满了好奇，而且长得也很好看，皮肤白白的，眉毛也很淡，像白马王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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