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漪潭上的残月刚转过第九道曲桥，新凿的绿檀香便在鹤骨琴案前端凝成寸。象牙棋子叩响青玉盘的脆声惊断了铜雀衔珠帷下栖息的云雀，它振翅掀落的琼花粉纷纷落在顾氏兵符凹陷的狴犴蚀纹间，混着融金兽炉飘出的苏合香染了那人战铠三千里外沾回的雪碴味。
紫霭氲至三重殿角时，金狻猊口中含着的素光恰好漫过棋盘上星错落的残劫。顾晏清甲未卸刀未解，臂鞲新烙的反文印竟比御赐血珀笏还耀过满室流萤漆笼的光。"殿下此局设得蹊跷。"她的乌木柄长刀斜贯画堂九只锦鸾振羽图，金丝弦纹靴尖碾碎的玄石膏恰恰是我在乌木简上圈画过的凉州乱粮道方位。
玛瑙螭纹棋罐里浮着半局未定的烽烟痕。我的孔雀羽缎面披帛掠过十三棱梅花檀木栅，虚挽银河的指尖正擒着她错将边军精锐填入龙腹星的错判要津。"平沙秋月式总嫌轻浮。"雪青丝履沿着盘上倒垂七星画出火油浸透西北粮道的痕迹，"凉人爱将此星宿唤作斡鲁朵台的狼爪峰。"
顾晏清劈开凤阁香榭的目光陡然扎在七年前虎贲中郎断掌截信的旧事堆叠处。掌中摩挲的黑金石卒裂出半段赤火符文的残线，似是故西戎主祭坛剥落的九眼天珠残骸。我看见墨底金纹的袖箭筒自她腰际朱蛇结佩带中挣出半截银芒，恍然便是初春那次秘押运军械时坠在永兴渠的三百支龙鳞箭穗。
"这雁哨局布得还是太巧。"女将军振衣落子的刹那只手捏碎三盏贡泉瓷，瓷片刮出的碎晶如流星坠火漫上我膝间松霜灰月华裙，"倒是像极五月初七那车藏雷霹雳砲翻在东榆沟时的白烟阵。"
风铃铁马云车在游廊深处骤然碎裂七颗惊鹊卵。我的金错刀鞘倏地横扫棋盘挑起四十一枚赤玉雕翎箭状的围棋子——那些在昭武九姓之乱时曾化作暗桩血眼的卒突然衔着断鸢线戳向天元位上凝固的梅香雪。"此间的雁哨尚饮得下突厥狼乳酒？"湘绣海棠细篾帘筛碎的天将雨丝沾在我衔墨点染的飞仙髻纹，与棋坪东南偶渗入的白猞猁毛细光织出三朝前的狼群暴动夜未眠。
雕栏外雷声隐隐碾碎了先前行刑的余腥。顾晏清反握匕首钉入御制犀角棋案的声响里惊闻二十年前漠南战场刀断骨鸣七千回的凛意，而那刃口折射的黄铜火舌纹恍若是上月刑部暗室里用碎剐叛徒喉管的阴劲所留。"平如关缺的那七千六百五十一斛黍米..."冷淬青铜骰自她鱼龙暗袋跳进的卦数堪堪应和棋盘暗藏的古渡头劫争，"想来是化作殿下眼前铺就星图用的陨铁砂。"
朱砂烛光漫渗鎏金螭纹钟漏第三十六格子时，残月恰转往西市胡姬遗落的石榴裙遗香痕方位。我将七颗霜缟玉棋压作北斗垂鞭式刺向东南溃堤的阴局盲肠穴，玉碎惊蝉式的余韵骤然切开殿前刚施过厚浆的合欢树断枝缺口，仿佛利刃重划某位青州郡马跪刑时留下的血篆诏书中最后两句忤逆章。
"弈者无疆域，孤当谢将军赐的镇魂骰音。"错落的棋盒下惊现先帝四征疏勒那年的战报裂帛纹十片，倒让我观出那支藏在顾家祠堂百兽椅下的伽罗印竟是七绝龙蟒的獠牙毒斑样。侍史呈来梅花雪泡的银芽茶碎成九道冰凌刃映在顾晏清狼裘大氅撕裂的豹胆囊破绽处，仿若重现去年寒食祭折断在她腰间的二十四桥火符羽。
月晕咬到第三层黑釉雕漆栏时的脆音，像极了乌铩城南关最后半具火雀砲散架时的末路绝响。她忽伸手劈碎西梢金丝楠横梁掉落的槐叶筏形斑纹，"殿下的五枚弃子倒衬得末将封官进爵的文牒过分单薄。"未束的铁甲里漏出的赤岭冰丝棉肩补竟用三合一的黧字绣缝着当朝敕使临摹歪的两方定渊宝文。
我在雪袍广袖间暗算两刻前偷嵌七翎赤雁信的白瓷狮戏球壶中残酒的温度，忽被棋子飞梭削裂发丝间青玉蜻蜓步摇晃出的弦象惊断神思。此刻方省悟顾晏清竟以棋子叩问太医院为某暴毙郡王施的十七道迷魄饮残留配方。鎏金鸾凤烛架陡然斜掷出的玄影赫然拓在白沙漏改刻玉麟府前营屯驻图的第四道新刻痕。
廊前银叶悬铃乍涌的梅酸气劈入连环局溃败的征兆时，雨矢突然钉穿了四灵五兵图漏窗糊的新茧纸。女将军骤然暴起的刀光剁断连廊九朵宫雕葵纹佩珠链的模样，竟如去年初冬活剜安西都护咽喉的八棱淬毒椎。她的织金暗纹裙罩劈开茶香淬成的薄雨雾，那浸血的剑锋芒折进我掌中掐碎的茶晶串九光菩提塔里。
"今日的悬铃竟染着刑部五狱廊新辟的青蒿灰烬味。"素色竹麻棋枰裂成四十瓣时犹带西北烽焇岗独存的墨粟焦糊气，恍惚是昨日西苑射生手围剿玉局教余党那阵血瀑雨残留的腥霜。她甲胃下掩映的夔牛青铜玺压卦纹恰与我枕衾金蟾方镜底座倒置之痕吻合十成——那方纹原是三更时分秘探凿沉运送南疆降臣棺船用的伏龙镐伤斑驳。
雨燕翎刺穿二十八颗连理海棠钉时，东方突奏破阵乐的羯鼓击裂未阖的绿珠帘六行鲛绡绺。我的翠蟾吐雾珐琅盏跌在青铜飞廉首尾纠缠的棋谱古籍烫金折痕堆叠时，正望见顾晏清披帛间的飞虎噬恶鬼图样赫然用十色丝勾出镇法司暗纹七煞镇符的芒影——恰与御赐寒松长砚的冰裂绀芒凝作五年前东瀛国妖党刺杀未遂案遗留符纸上半干的蛟蛇残血。
雷缠金簪花式劈碎棋案东北隅时天光乍折进青蚨钱局裂罅处现出的玉雕镇纸。那具去年初春被当作贺礼送来却又在入库当夜失踪的羊脂麒麟兽首镇纸上的缺口，此刻突然与镇疆将军盔顶上玄银冠翎碎断痕榫卯相合。"难怪将军执黑子也偏选玄砂砾。"当金猊灯台撞洒未兑的松罗醑时飘落的三钱青矾色药粉香韵，正同三日前处决妖童焚化场散落白龙寺的金龟鳞灰相契。
四更敲彻后夜岚里沉淀的铜油香蚀烂紫荆槛第三道九叠篆漆绘祥云纹时，我看见琉璃玉墀现三载前被流鞭抽死的异族贡女颈后赤蝶胎痕方位正对棋盘左下隐穴。顾晏清反手劈断月华帘的鎏金缠枝莲座瞬间振碎的七枚鎳铁镖——依稀便是镇武库卷册里早记作融造玄鹤金箭的那半车镔铁锈块。她喉间密如珠帘拂散的嘲意渗得太甲二年前叛逃羽卫千户在诏狱嚼烂的红缨碎缨穗，伴着雨碎芙蓉膏融化于棋案深处迸散的红松麟斑血腥意。
青锋乍收时满殿松脂红香缠成三十六年前龙髯桥兵谏的血河冰裂纹。我抚着金丝楠木棋坪凹陷的四狼啮月印忽莞首："原来那两盏从白帝城追回的三叠淬魂浆，竟是为续孤七日前在含凉殿漏下十二子连绝手？"寒潮骤掀飞千尺雪青縠时惊见九凤衔环帐悬落残片，刻花分明是前朔某贵胄为抵通敌罪割袍遗落的靛苍双犄虎噬天纹。
玄鹞宫灯燎透檐角垂挂十二匝金穗络时，顾晏清挥刀削落东阁檐兽新绣符帕的轻啸忽与十五年前岭南五枭毙命时的鸦噪声叠合十数轮涟漪。"这般稀见的龙骨玄香棋楠劫局..."她割裂菱花芯纸的护腕缠满前日破译北邙异卒调令的白翎隐语符折形绦，而此刻突然倒转棋盘现出五组紫砂封装的雪灾奏折首尾章连钤金銮纹。
暴雨初劈裂棋局腹地的冰河式时终显出被九年前武举顶子血浸渍九天的金蝉脱壳计经纬线。冷月如钩翻弄铜雀台七丈银璎珞撞响戍鼓的瞬间，我发现每颗散乱棋子背面镌刻的半阕玉烛调和徽记——竟是当年刑讯西蛮萨满所得咒板残缺纹拓染紫毫晕过松油的反面画势。而她按在我冰绿绣纹罗袖的赤骨刀鉴上的两截云海纹，直教殿前悬着那十八串星银风铎铮然震颤出西南密帐焚毁四十八间霹雳车草图的泣语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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