酋时末,铜灯一盏盏亮起,金佛半身浮光,有僧人座下诵经,声音醇厚悠长。
三层高的彩楼建在殿外,以朱红土漆为皮,遍悬琉璃灯球。
许乐安站在彩楼前,抬眸看向中心的织女神像,缓缓合十双手,闭目祈愿。
月光洒下,让她莹白的小脸泛出透亮的光泽。
周围人头攒动,来回换了几波,她却始终未动分毫。
李柏山静候在旁,方正的脸上显出几分不自在。
夜风吹过,带来几分凉意,他侧头看向许乐安,终于忍不住轻声唤她。
许乐安闻言一喜,眉梢轻轻扬起,又快速压下。
她回头看向李柏山,秋水凝成的眸子轻眨一下。
“表哥是有事离开吗?”
李柏山摇头,浓眉微蹙,沉声劝道:“山夜生寒,我们还是去殿里吧。”
希望落空,许乐安嘴角轻轻一压,转头继续祈愿。
就在这时,有嘈杂声从远处传来。
她起先也没有在意,直到有人不小心撞到她,她才悄悄睁开一条眼缝,偷摸着往那边瞄。
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中间,站着一个身形高大,容貌俊美的男人。
他像一本精装的旧书,散发出浓浓的书卷气。
忽然,男人侧身看向彩楼,冷冽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对上她的视线。
檐角的灯光斜射下来,将他分明的五官半遮半掩。
许乐安明明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可在对视的瞬间,她却有一种错觉。
仿佛那高大的身影是天边的夜幕,将她牢牢笼罩。
“郎君,有宫人前来报信,说公主身体不适,就不来了。”
凤烨然神情不变,目光越过人群,停在许乐安的脖颈上。
艳粉色薄纱绑成牡丹状,娇艳盛开,恰好遮住了她喉咙上的指印。
齐方久不闻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那是先前跑掉的小娘子,他家郎君竟在看她?
“告诉公主,我今夜便回京。”凤烨然忽地开口道。
齐方一怔,忙收回视线,低声道:“圣人要您来此护公主平安,今夜离开会不会……”
“无妨。”
短短两字,如冰击玉,齐方立刻噤声。
许乐安收回心绪,侧眸看了一眼李柏山,见他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终于下定决心道:“表哥于我,是嫡亲的兄长。”
李柏山不明所以,仍露齿一笑:“为兄也一直视你为亲妹,日后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瞧这信誓旦旦的模样,定是没有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许乐安有些无奈,一口气闷在喉咙。
她忍了又忍,小脸憋得发红,终于控制不住地轻咳起来。
李柏山神色一慌,说什么也不让她继续参拜,拉起她就往偏院走。
走到廊下,许乐安终于缓过劲来。
“表哥......”她伸手拽住李柏山的袖子,眼眸脆生生地,“你弄疼我了。”
李柏山表情一顿,慌忙松手。
许乐安趁机低下头来,盯着自己发红的手腕,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身体羸弱,自小便想寻个温和的读书人,两弱相依,白首共赢,就像……就像……”
许家来京已有三年,她平日只顾做任务、断姻缘线。这会儿搜肠刮肚,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人。
情急之下,她的目光不自觉左右乱瞄,刚好扫到一抹鸦青色的身影。
这身影莫名让她想起刚才那位俊美的郎君,便伸手将人拦下,等着李柏山道:“就像这位郎君一样。”
如此大胆的举动,让在场几人都愣住了。
凤烨然垂眸看向横在身前的手臂,纤细无骨,一捏便碎。
他的视线移又到许乐安的侧颈,薄纱遮挡下的脖颈,指印若隐若现。
“你可知我是谁?”他忽地开口道。
许乐安正满意于李柏山的惊愕,耳边骤然响起低沉的说话声。
那声音温温淡淡,像是夜色里刚化开的雪水,泠冽温澹,甚合她意。
许乐安心念一动,侧头眨眼:“佛光普照之地,郎君自是有缘人。”
这样的回答,凤烨然也没有想到。
他静了一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笑。
齐方垂首在侧,把头往下垂得更低。
这小娘子当真是不要命了,看着娇弱,没想到胆子这般大。
换做旁人,被掐脖子后定会病上几日。
她倒好,已有郎君相伴,还敢来招惹他家郎君。
许乐安万万没想到,随手一拦,竟拦到了正主。
就是这声轻笑,让她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李柏山回过神,猛地将她拽至身后,沉声道:“下官羽林军都头李柏山,见过中尉大人。”
凤烨然微抬下颌,视线越过李柏山,轻扫一眼许乐安被抓住的手腕。
这时,秋盏手拿披风,从偏院跑来。
她面露局促,快速扫过众人,小跑到许乐安身旁,附耳低语。
“胡郎君在偏院寻您呢。”
许乐安神色如常,并不在意。
下午没能相见,他便让秋盏约了他晚上再见,现在时辰未到,他想寻便寻吧。
反正在胡典眼里,她是户部侍郎之子未过门的妻子——筱娘,不是许乐安。
而筱娘没有来白净寺,根本不用担心。
“他手里有您的小像。”
许乐安噙笑的嘴角一僵,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老实又胆小的男人,竟敢偷绘她的小像。
此时她娘就在偏院,若被她知晓自己跟外男有牵扯,她就死定了。
许乐安待不住了,反手拢好披风,朝凤烨然施礼道:“夜冷,我先回偏院,郎君自便。”
凤烨然闻声侧目,她却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抹如柳的身影。
李柏山尚不明就里,却下意识挡在许乐安离开的路上。
“乐安体弱,若有冒犯,还请大人——”
凤烨然收回目光,黑沉的眸子如深渊寒潭,逼得李柏山后退半步,将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许乐安走得很急,皎洁的月光下,她手提裙摆,转瞬便消失在廊下。
那急切的样子,那还有平日的半分羸弱。
“娘子当真要现在去见胡郎君?奴婢瞧他有些醉,恐会生事。”秋盏一路小跑,压着嗓子急道。
“越躲越乱。”许乐安戴上面纱,眼波一冷,“几句话打发了才干净。”
穿过偏院月洞门,灯笼摇晃处,胡典倚墙而立,似乎早已等候在此。
许乐安深吸一口气,眼底冷意尽散。
抬脚上前,刚走两步,酒气扑面而来,逼得她不得不停下。
望着青衫歪斜,眼角发红的胡典,她压低声音,故作温柔地唤他。
“郎君可是醉了?快随我去凉亭歇歇。”
胡典抬起头来,迷蒙的眼里露出疑惑,片刻后明显一亮,踉跄迎上:“筱——”
见他认出自己,许乐安二话不说,转身出了月洞门,直往幽僻的凉亭走去。
凉亭就在偏院旁边,因靠近贵人们的专属小院,旁人根本不会从这里经过。
许乐安以眼神示意秋盏望风,自己则随胡典进入凉亭。
今晚的月光很亮,就算不用灯笼,凉亭里依然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筱娘为什么要失约?”胡典将手里的灯笼放到亭边,两步来到许乐安跟前。
许乐安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悄悄与他拉开距离。
“我既已失约,郎君自当明白其中深意。”她眼怀伤感,柳叶眉轻轻皱起。
“筱娘是怕刘家发难?”胡典眉头轻蹙,低声喃呢,“可你不是已经打定主意要退亲……”
许乐安没有说话,胡典却突然情绪上涌,抓住她的胳膊道:“跟我走吧,我们回越州,今晚就动身!”
胳膊被抓得生疼,许乐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胡典这种老实人,发起疯来最是可怕。
若非他先表白,系统又怎会擅自为他们牵上姻缘线。
现在两人力量悬殊,她并不打算强行挣脱,只是目光直直地凝视胡典。
“郎君是打算把我强掳了去吗?”她语调稍冷,神情却依旧温柔。
两人对视的瞬间,胡典慌忙松手,手足无措地仓皇后退,却不小心撞到先前放下的灯笼。
灯笼摇晃,映照出他眼底狰狞的血丝,他急切地想要解释,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片刻过后,他垂下手,声音里已透出哽咽:“筱娘,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京中禁军近来调拨频繁,那是因为……”他声音沙哑地强调,“总之,我是在救你!”
禁军调拨与她何干?她阿爷不过就是羽林军里的一个小小五品郎将。
许乐安垂眸,指尖抚平被他攥皱的袖口,软下声来,像哄孩子一样说道:“胡郎君,祝您一路顺风。”
胡典微怔,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决绝。
许乐安主动避开他的视线,转身看向亭外。
亭外湖面波光粼粼,倒映弦月。
夜风路过,树影婆娑,一丝清凉在亭子周围荡开。
在越州,这个背影胡典看过很多次,此时再见,冷得他眼底的血丝都褪色成了惨白。
他抱住头缓缓蹲下,余光瞥见歪倒在脚边的灯笼。
火舌舔上纸罩,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灯笼便熄了。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
许乐安垂眸,看到腕上的姻缘线开始闪烁,这是即将消失的前兆。
她悄悄舒出一口气来,终于不用欺负老实人了。
只是她的放心并没有维持太久,手腕上的姻缘线不仅没有消失,还隐隐泛出一丝黑色的光芒。
正当她疑惑时,身后突然响起“咔嚓”一声脆响,像是竹篾被踩碎的声音。
她回过头去,一道阴影骤然压下。
“筱娘,你耳垂的红痣我画了七遍呢。”胡典声音发颤,眼神发狠,猛地扑上前,将许乐安圈在围栏边。
秋盏就在亭外,见此情形,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许乐安转眸示意她别动,伸手去摸袖子里的迷药。
不料这一回眸,正好和秋盏身后的人影撞个正着。
那人一袭鸦青色长袍,腰间玉佩随步履轻晃,似在泠泠作响。
那是凤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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