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穿廊而过,卷起窗棂边垂落的半幅竹帘,温茴支着肘趴在雕花窗檐上,眉尖微蹙着望着庭院里簌簌落的梧桐叶。
身后极轻的靴底碾过青砖的声响刚起,她眼睫猛地一掀,撞进视线的是抹明黄蟒纹,皇甫穆言静静地站点在不远点,眉眼深沉。
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原就冷的声线更添了层霜:“陛下大驾,有何贵干?”
皇甫穆言见她这副疏离模样,俊眉拧得更紧,语气却还强压着几分缓和:“茴儿,你我之间,非要弄到这般针锋相对的地步?”
“有病便去太医院,”温茴指尖敲了敲窗沿,木簪绾着的青丝滑下一缕,“跟我说没用。”
“上辈子的事了,”皇甫穆言喉结滚了滚,眼底掠过丝不易察觉的虚,“你何苦记到如今?”
温茴忽的笑了,单手撑着窗沿翻身落地,裙摆扫过他膝头时,抬脚便朝他膝弯踹去。
“咚”一声闷响,他踉跄着半跪时,她扬手“啪”一巴掌甩在他脸上,退开两步时指尖还捻着片飘落的梧桐叶,语气轻得像风:“方才这两下是刚发生的,陛下总不至于跟我计较吧?”
旁站的老太监惊得尖嗓子都劈了:“大胆温氏!竟敢……”
话没说完,温茴斜着踹了他小腿一脚,挑眉道:“公公倒是机灵,还知道我胆子大。”
皇甫穆言撑着地面起身,拂去龙袍上的灰时,指节都在抖:“温茴!日后你莫要求朕!”
“谁求谁还不一定呢。”温茴转身理了理袖口,余光瞥他时带了几分讥诮,“哦对了,先前听宫里人念叨子嗣难,其实生不出孩子未必是女子的事,陛下若有空,不如叫太医多开几副调理的方子?”
这话正戳在皇甫穆言痛处,上辈子他到死都没个正统子嗣,唯一那个侍女怀的,最后竟查出来不是他的。
他脸霎时涨得通红,甩袖时带翻了旁边的花几,瓷器碎声里怒气冲冲地走了。
温茴望着他背影,嘴角才勾出抹浅淡的笑。
“小姐,”身后的颜泉低声提醒,“时候不早了,东城那家绸缎铺还去吗?”
温茴抬眼望了望天边沉下去的日头,颔首道:“去。”
马车停在铺外时,还没下车就听见里头吵得沸沸扬扬,铺前散落着好几匹被踩脏的云锦,明晃晃的金线沾了泥,看着格外刺眼。
温茴刚掀帘下车,就有匹湖蓝软缎朝她面门砸来,她伸手稳稳接住,指尖抚过缎面上被扯断的绣线,目光落在铺里叉着腰的身影上。
昭阳公主皇甫洛昭不屑地看着温茴,见她来了闹哄哄的铺子瞬时静了。
皇甫洛昭指着她喊:“给我抓住她!”
两个侍女立刻上前扣她手腕,温茴还没动,颜泉已掣出腰间短剑,寒光一闪,“咔嚓”两声,那两个侍女的手腕竟被直接砍落在地。
鲜血溅在青石板上,也溅了温茴半幅裙摆。她活动了下被攥得发僵的腕骨,一步步朝皇甫洛昭走过去,声音平得听不出情绪:“公主方才说,要给谁来点教训?”
地上的侍女痛得打滚,先前还嚣张的皇甫洛昭看着那摊血,腿肚子都在抖,却还强撑着扬下巴:“本公主砸你铺子怎么了?砸了就砸了,还要理由?”
“啪!”
温茴的巴掌甩得又快又响,皇甫洛昭脸上瞬时起了道红印。她收回手,学着对方的样子轻描淡写摆了摆:“打你就打你了,也不用理由。”
随后她扫了眼皇甫洛昭带的人,声音陡然拔高:“把地上的血污清理干净!丢在外头的绸缎,劳烦公主按市价两倍赔,若是不赔……”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皇甫洛昭发白的脸上,“我也不敢保证会在陛下面前提起什么,比如……听说近日西域求亲,正缺位公主呢。”
皇甫洛昭哪敢让她提和亲的事,那西域可汗年过半百不说,听说脾气暴戾得很,去了怕是活不过半年。
她咬着牙从贴身荷包里摸出张银票,狠狠拍在柜台上,瞪着温茴时眼里都快冒火了。
温茴让掌柜收了银票,转头叫人在铺门口立了块木牌,亲笔题了行字:“畜生与疯癫者,不得入内。”
皇甫洛昭看着那字,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闹,捂着脸带人灰溜溜走了。
温茴原以为这事就了了,没承想傍晚刚回府,宫里就传了懿旨,让她即刻去慈安宫见太后。
她走进慈安宫时,庄太后正端着茶盏抿着,皇甫洛昭站在旁边抹眼泪,半边脸还肿着。
温茴规规矩矩行了礼,便垂手站在殿中,一声不吭。
庄太后把茶盏重重搁在案上,瓷盖撞出脆响:“温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打公主的脸?”
“回太后,”温茴不卑不亢抬眼,“若不是公主带人设砸了臣女的铺子,臣女断不会动她。”
“她是公主!哀家是太后!”庄太后拍着案几怒道,“谁教你用这等语气跟哀家说话的?”
“太后的位置,若臣女想争,未必争不到。”温茴声音轻却字字清晰,“还请太后莫要得了便宜又卖乖。”
“大胆!”庄太后气得发抖,指着她道,“哀家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洛昭方才说,西域求亲缺位公主,哀家瞧着你去正合适!”
皇甫洛昭立刻接话:“是呀太后!温小姐这般厉害,去了西域定能长脸!再说她是昱王未婚妻又如何?昱王要娶妻,娶谁不行?实在不行儿臣嫁去昱王府便是!”
她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铠甲碰撞的脆响,一道挺拔身影掀帘而入,玄色盔甲上还沾着风尘,正是刚从边关赶回来的蔺昱。侍卫想拦,却被他随手一推就跌在地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蔺昱目光落在皇甫洛昭身上,冷得像淬了冰,“也配提本王的婚事?还想嫁入昱王府?公主倒是不挑,可惜本王嫌脏。”
温茴没料到他会突然回来,目光落在他左脸颊那道新添的剑伤上时,心猛地揪了下……那伤口看着深,皮肉都翻着。
蔺昱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走近两步低声道:“无碍,就擦了下。”
温茴却忽然想起前几日他送信说被刀划了指尖,还在信里委屈巴巴画了个哭脸,原来先前那副可怜模样,竟是演给她看的。
她心头又软又气,却没说什么,只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
庄太后见蔺昱这般态度,拍着案几喊:“反了!反了!你们一个个都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太后息怒,”温茴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怎会呢?”
蔺昱却懒得陪她周旋,直言道:“太后一大把年纪,不如安安稳稳享清福,何苦操这些闲心?”
皇甫洛昭见蔺昱句句维护温茴,又羞又气,刚想反驳,就听蔺昱转向她,语气漫不经心:“公主方才说缺和亲公主?本王瞧着公主就挺合适,不必册封,直接去便是。”
皇甫洛昭这下是真慌了,扑到庄太后身边哭:“母后,儿臣不去!那西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儿臣去了就回不来了!”
庄太后正想替她说话,殿外又传来脚步声,皇甫穆言穿着常服走进来,目光在温茴和蔺昱身上转了圈,沉声道:“此事朕自有决断,今日之事确是洛昭的错,明日让她去温小姐铺子里赔罪。”
温茴见他给了台阶,便福了福身:“臣女遵旨。”
转身拉着蔺昱就往外走。
两人刚出慈安宫,身后就传来皇甫洛昭崩溃的哭喊:“皇兄,你不能让我去和亲啊!”
温茴脚步顿了顿,蔺昱捏了捏她的手:“别管。”
她抬头看他脸上的伤,指尖想碰又怕弄疼他,只低声问:“疼吗?”
“不疼。”蔺昱笑着摇头,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倒是你,今日在铺子里没吃亏吧?”
“谁敢让我吃亏?”温茴哼了声,想起皇甫洛昭那副吃瘪的样子,忍不住弯了眼,“就是可惜了那几匹云锦,被踩得没法用了。”
“明日让皇甫洛昭赔十匹便是。”蔺昱揽着她的肩往宫门外走,“她若不赔,本王去抢。”
温茴被他逗笑,月光落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倒比这宫里的琉璃瓦,还要暖几分。
方才还漾在唇畔的笑意,不知怎的忽然淡了。温茴垂着眼,望着脚下青石板缝里钻出的几茎细草,心里头没来由地堵得慌。
她忽的想起蔺昱曾同自己讲过,心底藏有心中人。
“怎的不说话了?”蔺昱走了两步察觉不对,回头看她,玄色披风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风。
他眉梢微挑,眼底带着惯有的笑意,却比往日多了几分认真:“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子怎的蔫了?”
温茴抬眸望他,目光比先前淡了些,像蒙了层薄雾的秋水:“昱王……对旁人,也会这般好么?”
蔺昱看着她微蹙的眉尖,又瞧着她眼底那点藏不住的惶惑,忽然低低笑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她面前,月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将那道剑伤都衬得柔和了些:“本王为何要对旁人这般好?”
温茴抿了抿唇,指尖攥着袖角揉了半晌,还是咬着唇开了口:“若是……若是哪日你心上的人应允了,你我这婚约原是可以解的,到那时你便去娶你心悦的人便是。”
蔺昱听得一怔,随即笑出声来,眉眼都弯了,像盛满了星光:“若是她不肯嫁我呢?”
温茴被他问得一愣,仔细思索了半晌,才老实摇头:“那……我便没什么法子了。”
蔺昱忽然俯身凑得极近,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硝烟与松木香,呼吸拂在她耳畔,温温热热的。
少年嘴角扬着狡黠的笑,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哄又像逗:“若是实在不行,你替她嫁我,如何?”
温茴脸颊“腾”地红了,像被晚风拂过的桃花。
她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目光,却还是板着小脸一本正经道:“昱王莫要玩笑!你自然要娶一个……娶一个你真正心悦的人才好。”
“可本王心悦的人,便是你啊。”
蔺昱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石子落在平静的湖面,在她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
他说这话时眼里没了半分玩笑的意思,只有满满的认真,像捧着什么稀世的珍宝。
温茴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转身往前走的背影,脚步都有些发飘。
他走了两步,还回头催了句“快走”,披风在月光下划出利落的弧度。
温茴望着他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眼身后巍峨的宫墙,朱红宫墙在月色里泛着冷光,可她心里头却暖烘烘的。
半晌她抬手按了按自己发烫的脸颊,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连眉眼都染上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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