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五年，上元佳节，北冥国都盛京。
“咚！”
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响，沈昭阳只觉得后脑勺撞上了一堵冰冷坚硬的“肉墙”，整个人因反作用力向前踉跄。她“哎哟”一声痛呼，手中那只巧夺天工、翅膀还会扇动的蝴蝶灯也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
“昭阳！”
身后，青梅竹马的江逸辰惊呼出声。
然而，预想中灯笼分崩离析的碎裂声并未响起。一只骨节分明、皮肤冷白得近乎透明的大手在灯笼落地前的一刹那，以一种鬼魅般的速度稳稳接住，随即将它递了回来。
沈昭阳正一手揉着撞疼的后脑勺，另一手撑着江逸辰的手臂才站稳，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处发作。她猛地抬头，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走路不长眼睛的“木头桩子”，却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像两潭封冻了千年的寒渊，明明清晰地倒映着街市璀璨的万家灯火，却冰冷依旧，不起半点波澜，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在其中。
是他。那个在宫宴上永远坐在最角落，沉默得像个影子的南渊质子，秦御轩。
秦御轩本在暗中勘察盛京城防，冷不防被这横冲直撞的少女打断了所有思绪。他认得她，那个被簇拥在最中央、高高在上的明华公主。此刻她揉着脑袋，一脸娇憨痴傻的模样，在他看来，却是愚蠢至极。
他将灯笼递还，动作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一言不发，转身便要离开。
“喂！你站住！”沈昭阳从小到大，金枝玉叶，何曾受过这等彻底的无视？她的公主脾气顿时上来了，声音也因怒气而拔高几分，“你撞了人，连句道歉都不会说吗？”
秦御轩的脚步一顿。他缓缓转过身，月光与灯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愈发冷峻。他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仿佛淬了冰：“在下以为，是公主殿下自己撞上来的。”
他竟然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沈昭阳先是一愣，随即胸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在这宫外，他既知自己身份，竟还敢如此无礼！她双手叉腰，凤眼一挑，索性也不装了，摆出了公主的架势：“本……本姑娘好端端站着，分明是你像根木头桩子一样杵在这，挡了我的路！”
“哦？”秦御轩的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讽，那弧度冰冷得没有半分笑意，“原来在盛京，背身倒行也算‘好端端站着’。南渊国之人，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他三言两语，便将所有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讽刺意味十足，简直是诛心之言。
“你！”沈昭阳气得小脸通红，第一次在言语交锋上被人堵得哑口无言。
江逸辰早已一步上前，如护雏的雄鹰般将沈昭阳护在身后，沉着脸道：“阁下何人？对我家小姐出言不逊，未免太过无礼！立刻道歉！”
秦御轩的目光越过江逸辰的肩膀，再次落在沈昭阳那张气鼓鼓的、生动的脸上，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轻蔑。他淡漠地收回视线，对着江逸辰道：“江小将军还是管好你家小姐。盛京街头，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让着她，也不是所有地方，都是她可以肆意横行的后花园。”
说罢，他转身便要再次融入人潮。
“站住！”沈昭阳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不远处人声鼎沸的灯谜高台，脱口而出，“你敢不敢与我比一场？若我赢了，你便当众向我赔礼道歉！”
她要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把刚刚丢掉的脸面，亲手赢回来！
秦御轩脚步停住，回头看她，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公主殿下的彩头，在下没兴趣。”
“你怕了？”沈昭阳的骄傲不容许她退缩。
秦御轩终于笑了，那笑意却比冰雪更冷：“激将法，很拙劣。不过，既然公主殿下兴致如此之高，在下奉陪也无妨。”他顿了顿，玩味地补充道，“只是，若在下侥幸赢了，又当如何？”
“你若赢了，本姑娘任你处置！”沈昭阳豁出去了。
“不必。”秦御轩摇了摇头，嘴角那抹讥讽的弧度再次浮现，“在下对公主的道歉不感兴趣。若在下赢了，只求公主殿下今后在这盛京城中，能多看路，少看天。”
这比让她道歉，是更甚百倍的羞辱！
“好！一言为定！”沈昭阳咬着银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两人就这么在万众瞩目下，立下了这个火药味十足的赌约，径直走向那悬挂着最终“谜王”的高台。
高台之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见状，抚须笑道：“既然公主殿下与这位公子有此雅兴，那便请挑战这道悬挂了三日都无人能解的谜题吧！”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一笔生，一笔死，一笔江山，一笔你。’打一字。”
谜题一出，满场寂静。
沈昭阳蹙眉深思。生、死、江山、你……这太过虚无缥缈。她将脑中所学飞快地过了一遍，却始终找不到头绪，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反观秦御轩，他只是负手立于灯下，仰头看着谜题，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冰雕。
就在沈昭阳心乱如麻之际，她脑中灵光一闪。这一切的关键，或许并非字形，而是意境，都在于“笔”的动作——那“一划”。
“是‘一’。”
“是‘一’。”
两个声音，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清晰异常。
沈昭阳震惊地看向秦御轩，只见他也正淡淡地看着她，那双冰封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些许清晰可辨的讶异。这是第一次，他们的思维在某个点上，产生了共鸣。
高台上的老者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站起：“妙！妙啊！二位可否为众人解惑？”
沈昭阳定了定神，抢先开口，她要赢回自己的颜面：“‘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是万物之始，是为‘一笔生’。人活一世，终归黄土，亦可称‘一’了百了，是为‘一笔死’。‘一画开天’，定下乾坤，可指江山社稷，此为‘一笔江山’。至于‘一笔你’……心有所属，便是一心一意。故而，谜底是‘一’。”
话音落下，满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好一个一心一意！”老者抚掌大笑，“那这位公子呢？你的解法，是否也与公主殿下相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秦御轩身上。
秦御轩的目光从沈昭阳泛红的脸颊上不着痕迹地移开，声音依旧清冷：“解法大同小异。只是在下以为，‘一笔你’，解为‘唯一’，或许更为贴切。”
唯一。
这两个字，像两颗带着冰凉温度的石子，投入沈昭阳的心湖，荡起一圈又一圈奇异的涟漪。
老者哈哈大笑：“都好！都好！既然二位同时猜中，那彩头《上元帖》，便赠予二位共同所有！”
“不必。”秦御轩干脆利落地拒绝，声音斩钉截铁，“此物，归公主殿下。在下，认输。”
说罢，他对着高台上的老者微微一揖，不等沈昭阳有任何反应，便再次转身，毫不留恋地消失在拥挤的人海里。只留下一个决绝得近乎冷酷的背影，和一句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认输”。
沈昭阳愣在原地，手里被塞了一卷无数文人雅士梦寐以求的真迹，此刻却有些烫手。她赢了，却赢得莫名其妙，赢得……心里堵得慌。
这时，刑部长女叶思瑶与户部长子宋锦程等人恰好寻来。叶思瑶见江逸辰小心翼翼地从沈昭阳手中接过锦盒，眼中闪过一丝嫉恨，酸溜溜地说道：“什么呀，我看那南渊质子，不过是看在公主殿下的身份上，故意让着你罢了。一个质子，哪敢真的赢了公主？”
这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沈昭阳心中那点微妙的悸动。是啊，他或许只是不想惹麻烦，才故意认输的。
“他让不让我，我都赢了。”沈昭阳瞬间冷下脸，将所有的情绪都完美地隐藏起来，又觉得索然无味，淡淡道，“东西到手了，没意思，我们回去吧。”
而在人群的另一端，秦御轩拐入一条僻静小巷。一名黑衣侍卫如鬼魅般出现，单膝跪地。
“殿下？”
“嗯。”秦御轩应了一声，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方才那双在灯火下燃烧着智慧火焰的明亮凤眼。像一只被惹恼了的波斯猫，张牙舞爪，藏着意想不到的锋利爪子。有趣。
他随即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神色复又归于冰冷，沉声道：“护国大将军幼子江逸辰，几乎与昭阳公主形影不离，此人忠心耿耿，武艺不弱，将会是我们日后行动的一大阻碍。把这点，立刻整理成密报，传回南渊。”
“是。”
侍卫领命，融入黑暗。秦御轩抬起头，望着被万家灯火映亮、泛着一层不祥红光的夜空，眸色比夜色更为深沉。
这繁华盛世，不过是沙土之上的楼阁。
而他，会是亲手掀起那阵风的人。至于那只漂亮又有点爪子的波斯猫……在真正的风暴面前，再亮丽的皮毛，也终将被染上血色，无一幸免。
小月揣着热乎的蝴蝶灯来啦！[星星眼]
写秦御轩和昭阳猜“一”字谜时，攥着笔杆紧张半天——怕写砸了这对刚撞出火星子的冤家。[害羞]
新书刚冒芽，要是有没捋顺的小磕巴，求读者老爷们轻点拍～后续俩宝还得掐，蹲个大伙儿猜猜，谁先嘴硬心软？[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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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人面桃花，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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