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殿内,地龙烧得暖意融融,空气里弥漫着上好松烟墨与淡淡龙涎香混合的独特气息。
“……他分明就是没把父皇您,没把我北冥放在眼里!父皇,母后,你们可一定要替女儿做主啊!”
沈昭阳跪坐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一双本该盛满星辰的杏眼此刻水光潋滟,她拽着母后苏婉的裙角,声音里满是理直气壮的委屈。那张在宫外还带着几分娇俏薄怒的脸蛋,此刻因激动而涨得通红,将一场街头口角硬是上升到了邦交羞辱的高度。
她聪明地隐去了自己倒着走路撞上人的事实,只字不提自己的无理取闹,反而极力强调南渊质子秦御轩是如何的目中无人、言语无礼,又是如何的冷漠倨傲、态度轻慢。
苏婉皇后本就极度护短,一听女儿受了这等气,保养得宜的柳眉当即倒竖,雍容华贵的凤目中瞬间蕴上一层薄威:“岂有此理!一个寄人篱下的质子,竟也敢对我儿如此放肆?陛下,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我们昭阳金枝玉叶,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必须给他个结结实实的教训,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我北冥的规矩!”
与妻子的义愤填膺不同,御座之上,身着明黄常服的北冥皇沈渊,自始至终都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耐心地听完了女儿声泪俱下的控诉,并未立刻表态,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
“哦?那依朕的昭阳来看,该如何教训他才解气?”
“唔……”沈昭阳一听有戏,眼泪瞬间收住,歪着头认真思索起来,白皙的脸颊因为气愤而鼓鼓的,像一只可爱的小河豚。她握起小拳头,恶狠狠地道,“罚他!罚他去刷三个月的恭桶!让他天天与秽物为伴,看他还敢不敢摆那张冰块脸!不,太便宜他了!让他去净身房给新来的小太监们做‘榜样’!让他知道得罪本公主的下场!”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恶毒,连苏婉皇后都忍不住轻斥了一声:“昭阳,胡闹!”
沈渊却不以为意,反而朗声大笑起来,笑声爽朗,震得胸膛微微起伏。
“父皇!”沈昭阳不满地跺了跺脚,“您还笑!女儿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
“好好好,父皇不笑。”沈渊强忍住笑意,终于收起了那副慈父模样,眼神一凛,威严自生,“福安。”
殿外侍立的内监总管福安应声而入,躬身候命:“奴才在。”
“传旨,宣南渊质子秦御轩,立刻来承乾殿觐见。”沈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帝王威仪,“朕倒要亲耳听听,他是如何‘羞辱’我北冥的掌上明珠的。”
沈昭阳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
父皇这是要为她当堂出气!她仿佛已经能预见到,那个冷冰冰的讨厌鬼跪在地上,被父皇斥责得体无完肤,最终灰溜溜地领罚谢恩的狼狈模样。
等待的时间里,沈昭阳的心情由阴转晴,甚至还有闲心品尝起了母后递来的冰糖燕窝,只是那双晶亮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殿门的方向,像一只等待猎物落网的小狐狸。
一炷香后,秦御轩到了。
他依旧是一袭并不起眼的玄色暗纹锦袍,身姿挺拔如松,走进这辉煌威严的承乾殿,竟没有半分寻常人该有的局促与敬畏。他面容俊美得近乎凌厉,长眉入鬓,鼻梁高挺,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眸,在对上御座之上的北冥皇时,才敛去了所有锋芒,只余下恰到好处的恭谨。
“罪臣秦御轩,参见北冥陛下,参见皇后娘娘。”他行至殿中,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礼,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沈渊并未让他平身,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缓缓开口,声线沉沉:“秦御轩,你可知罪?”
帝王之威如山峦压顶,换做旁人早已冷汗涔涔,秦御轩却只是静静地立着,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罪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哼,还装傻!”沈昭阳忍不住插嘴,指着他道,“你今夜在上元灯市,当街冲撞本公主,言语无状,态度轻慢,桩桩件件,你敢说没有?”
秦御轩这才将目光转向沈昭阳,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回公主殿下,臣并未冲撞公主。事实是,公主倒行于闹市,背身撞上了臣。至于言语无状,臣只是实话实说,‘飞扬跋扈’四字,用以形容公主当时之行径,并无不妥。若实话实说亦是一种罪,那御轩……无话可说。”
他语速不快,字字清晰,三言两语便将黑白颠倒的事实,不动声色地拨乱反正。
“你……你血口喷人!”沈昭阳没想到他敢当着父皇母后的面如此狡辩,气得小脸煞白,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够了!”沈渊低喝一声,止住了女儿的撒泼。
他深深地看着秦御轩,那双阅尽千帆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好一个秦御轩,身在人下,却有不折之骨;面对诘难,更有不乱之心。这份胆识与心性,绝非常人所及。
殿内气氛一时僵持。
就在这时,一直护着女儿的苏婉皇后,或许是因着这股紧张的气氛,忽然素手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掠过一丝病态的苍白。
“母后?”
“婉婉!”
沈昭阳和沈渊同时惊呼出声,方才的剑拔弩张瞬间烟消云散。沈渊快步走下御座,将一件貂裘披在妻子身上,眉宇间尽是忧色:“又觉得不适了?可是寒气又重了?”
“无碍,都是些老毛病了。”苏婉皇后摆摆手,示意他们宽心。她靠在沈渊怀里,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虚弱,“只是这身子骨,一到秋冬便总有些畏寒。太医说,若能寻到一味名叫‘凤血玉芝’的珍稀药材做药引,调理一番,或许能彻底根治。只可惜,此物早已绝迹多年了……”
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跪在地上的秦御轩,在听到“凤血玉芝”四个字时,一直垂着的眼眸中,骤然划过一道骇人的精光!
凤血玉芝!
那个远在南渊,视他为棋为刀的女人,许后,半月前传来的密信中,歇斯底里命令他必须在半年内找到的东西,竟然也是——凤血玉芝!
信中用血红朱砂笔写下的威胁言犹在耳:“你若无能,本宫不介意换个更有用的儿子!”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秦御轩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
他猛地抬头,看向病容浅淡的苏婉皇后,又看向她身边满脸焦灼的沈昭阳。
原来如此。
原来,北冥的皇后也需要此物救命。
他懂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在这盘死局中,唯一可以撬动的生机,唯一可以利用的软肋!
他看到沈昭阳伸出手,握住母后的手,那份发自内心的担忧与孝顺,毫无伪装。她眼中的焦急与坚定,像一簇明亮的火焰,瞬间点亮了秦御轩心中最阴暗的角落。
北冥皇的软肋,不只是这位皇后,更是他眼前这位……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却又至纯至孝的公主殿下啊!
想通了这一切,秦御轩深吸一口气,再次俯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愧意与诚恳:
“陛下,皇后娘娘凤体违和,皆因御轩而起。臣虽言语耿直,却无意冒犯公主,惊扰凤驾。方才之言,确有失分寸,还请陛下降罪。”
他这番话,时机抓得极准。既给了皇帝台阶,又显得自己知情识趣,不再是那个桀骜不驯的质子。
沈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了然。他扶着苏婉皇后,淡淡道:“罢了。今日之事,看在皇后身体不适的份上,朕不与你计较。你与昭阳,都是年轻人,行事难免有失偏颇。昭阳,你身为公主,当有容人之量;御轩,你身在北冥,也当知尊卑之礼。都退下吧。”
“父皇!”沈昭阳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渊一个眼神制止了。
秦御轩如蒙大赦,再次行礼后,与沈昭阳一前一后地退出了承乾殿。
走在寂静无人的宫道上,晚风格外清冷。沈昭阳憋了一肚子气,走得飞快,只想离身后那个讨厌鬼越远越好。
“公主殿下,请留步。”
身后,秦御轩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沈昭阳猛地停步转身,没好气地道:“你还想做什么?”
秦御轩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月光勾勒出他清隽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晦暗不明。
“今日之事,是在下无礼。在此,向公主正式赔罪。”他微微颔首,姿态放得极低。
沈昭阳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个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家伙,竟然会主动道歉。
“只是……”秦御轩话锋一转,声音里染上一丝无人察觉的诱哄,“皇后娘娘的病,似乎颇为棘手。凤血玉芝此等神物,确实世间罕有。不过,家母……也就是南渊许后,酷爱搜集天下奇闻异草,或许,她的私库中会有相关的记载或线索。若公主不弃,在下愿修书一封,为公主向家母求问一二。”
沈昭阳心头一震,下意识地便要拒绝。可一想到母后苍白的脸,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为了母后……
看着她眼中瞬间闪过的挣扎与迟疑,秦御轩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勾起一抹冰冷而得逞的弧度。
他知道,鱼儿,上钩了。
这盘以爱为饵,以情为网的迷局,从这一刻起,终于找到了它的第一个突破口。
而这位金枝玉叶的昭阳公主,还懵然不知,她为母求药的拳拳孝心,即将成为引她走向万劫不复深渊的第一级台阶。
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光,看似无忧无虑,实则命运赠送的每一份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宝子们!
秦御轩眼神带钩,算盘算不停,动心不自知。[害羞]
后续蹲紧,看他啥时候追妻火葬场![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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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金枝玉叶,龙鳞逆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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