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穆斐的声音在暗夜中听起来十分沉重,“一直被骂作狐媚惑主,是故意趁着陛下醉酒,爬床邀宠。但是她生前的姐妹临终告诉我,她是被人下了迷药抬到陛下床上。”
“当时国本未定,皇子之间互相倾轧不已。陛下虽不是先帝最属意的皇子,也难逃陷害。我出生前她不敢说,我出生后为了我的安全她更不敢说。只有到临死,她才敢向我吐露真相。她只是想让我知道,我不是什么狐狸精的孩子。我娘,没有世人口中那般不堪。她不过是枚棋子,是可供交易的物资,就和这些女子一样都身不由已。”
温蘅回握住他的手,“既然你曾跟随我父亲三年,那我父亲一定不止一次和你说过:这不是你的错,无需自责。朝堂之争,波谲云诡,哪里是你一个孩童可以承受的呢。”
想到温儒,穆斐钩了钩嘴角,“温将军,确实如此说过。”
还是大力拍着他肩膀说的。
“男子汉大丈夫,英雄不问出路,哪天你出息了,自然没有人说你是谁谁谁的儿子,而是尊称你娘是某某大人物的高堂。”
温蘅:“我爹不在意你的出身,我和他一样。”
“谢谢。”穆斐自嘲地笑笑,“明明是为了还你们姓温的恩情,怎么好像欠了更多似的。”
温蘅也笑道:“不用还。我爹和我的,都不用还。”
穆斐撒开手,往地道里走,“我可不习惯欠人的。”
温蘅:“那就记账上,我好收利息。”
穆斐:“奸商。”
温蘅:“彼此彼此。”
她转动机关,关闭洞口。地道里的穆斐陷入黑暗之中,但他的心,从未如此光明。
天亮后玉虚迟迟未醒。下人们一则惮于他的淫威,二是他偶有应酬后酩酊大醉睡至晌午的情形,所以无人去打扰。二牛等人得以从容退出。
温蘅慢条斯理地用过早膳,收拾了行李包裹,留下口信:“告诉师侄孙,本姑奶奶玩得很高兴,回去会将他的丰功伟业原封不动转达给师父他老人家的。”然后便大包小包、车载斗量地打道回徐府了。
一上车,竹芝就迫不及待打开话匣子:“憋死我了,三天不能说话还得扮黑脸可太难为人了。少主我演得好不好,凶不凶?听说二皇子给的迷药是牲口用的,难怪效果这么好,可惜没留点在手上,万一下次还有用呢。这些玩意宫里都有啊,少主你搜罗这么多做什么,真带回去当伴手礼啊……”
她叽叽喳喳说了许久,温蘅不动如山,兀自闭目养神,只是偶尔“嗯”上两声权作应答。
竹芝终于觉得口干,喝水的间隙觉得不对,凑近一看——猛地从温蘅耳中揪出两团棉花。
“少主你——”
温蘅睁眼,掀帘一看,“到了。”
也不用搀扶,快步下车将她抛在身后。
松杉已候在房中许久。和她一起静静候着的,还有桌上的几本册子。
“果然如少主所料,人在危急时刻会去查看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是否安全。奴婢在火场中跟着徐公子,终于寻到账册、鱼鳞册和黄册的原本。原来藏在他房内恭桶内壁,难怪之前遍寻不着。”
“噫——”听到“恭桶”二字,竹芝掩鼻后退数步。
松杉:“……原用油纸包着。奴婢已经清理干净了。”
温蘅递过去一块帕子,“辛苦了。”
她翻了翻桌上的籍册,确认是原件无疑,想了想,又问道:“可曾看到徐谓将什么信件特意收纳?”
松杉:“不曾。”
温蘅叩着桌子思索。眼下的罪证足以将耿礼文和徐谓定罪,但徐睿知可以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徐谓身上,最多得个“教子无方、家风不严”的罪名,无伤他的根基。只有呈上他与徐谓的往来书信,才能取信陛下和太后。
信会在哪呢?以徐睿知的缜密,会不会交代徐谓阅后即焚?
蓦地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穆斐。
“可以走了。姜尹传来消息,人员都安置妥当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撤,再想下一步。”
温蘅点头。等玉虚醒来发现圣女集体失踪,知会徐谓后应该会先乱一阵。等徐谓发现人证和物证一齐失踪,以他的狠辣,估计会不遗余力来搜捕,甚至会痛下杀手。接下来首要任务是要将人证和物证妥善送往盛京。
她吩咐竹芝和松杉:“你们先去车上候着,我和二殿下去辞行后即来。”
二人应声而去。
刚行到徐谓房前,便听到他压低声音的咆哮。
“圣女们集体失踪是怎么回事?失踪了来问我又是怎么回事?我园子被烧了大半,我还想问他呢,就这么让火神庇佑我的?!”
看来玉虚比预计醒得早。
随后屋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和下人低声回话的声音。
紧接着房门洞开,几个家丁飞也似的急奔向外。
看到温蘅和穆斐,徐谓调整表情,轻咳一声,笑道:“昨夜闹了一宿,让两位殿下见笑了。”
温蘅撇嘴道:“是啊,多好的园子啊,烧了就不好玩了。所以我不在这待了,你什么时候修好了园子再请我来玩吧。”
徐谓一愣,“殿下这就回京了?”
温蘅:“不回京。我让二殿下带我四处逛逛,哪里好玩去哪里。哎,你可别在徐相那里说漏嘴啊,不然我挨了骂一定找你算账。”
徐谓连连拱手,“小的不敢,不敢。”
他还想留二人用午膳,但二人坚辞不留。想到神火观里丢的人,和自己丢的东西,还需要和玉虚及耿礼文面议,客套两句也就罢了。
他正打算送客,刚刚跑出去的一个家丁突然又跑了回来。
他附在徐谓耳边耳语数句,徐谓的脸色肉眼可见变了又变,还不时瞟了温蘅和穆斐几眼。
家丁耳语完退到一边,徐谓并不示下,反而当着他们的面低头踱起步来。片刻后他才仿佛想起他们的存在一般,停下脚步,对家丁说道:“我知道了。去告诉管家,把各道门都清扫干净,以待贵客。”
家丁走后,他又转向二人:“我看二位殿下还是用了午膳再走吧,厨房里已经备下了。”
温蘅看了穆斐一眼,他也正在看她。
两人心里都有不好的预感。
“你这房子刚被火烧过,不吉利,我才不吃呢。”温蘅佯装薄怒,边说边往门外走。
穆斐附和道:“我带公主去吃野味,一只野鸭才三百文,划算得很。”
但走到门边便走不动了。
门外皆是全副武装的私兵,里三层外三层将这间屋子重重包围。
徐谓在身后冷笑,“想走可以,把东西还来,告诉我人都去哪了。”
保险起见,松杉未将马车停在徐府正门边,而是停在斜对面一条巷子里,刚好被巷口的杂物遮挡,但是她们可以透过缝隙看见府门口的动静。
久等温蘅未来,却见一个身子矮壮的黑脸男子,身着甲服,拎着礼盒,登门与守门的家丁攀谈。
松杉懂得读唇,看清了对方说什么后大叫不妙。
“糟了,这人是潜火队长,他说他昨晚没来施救过意不去,今日特地上门问候。”
门口的家丁跑进府里,不多时便见管家带人来封门,还看得他对人吩咐,将其余几个门也都锁了,不许人出入,着人附近搜捕同党,一个不留。
“殿下还在府内!”松杉急道,拔刀便想上前。
“不能去!”竹芝一把按住她,“少主一直教导,遇到她身陷囹圄,如果没有十足把握,不可轻易施救,反而把所有人都陷进去,应该先保全自身,保护重要物资,去搬救兵。”
乍见府门徐徐关上,她的脑子乱作一团麻,只能将少主说过的话在脑中翻来覆去复习。
“保全自身,保护重要物资,去搬救兵。”
她反复念叨着,不知该先做哪个。如何保全自身,不知道;救兵在何处,不知道;但物证在手上,追兵在身后,是实打实的。
竹芝一咬牙,挥鞭抽向驱马,“驾!”
松杉第一次见到主人遇险,不先舍了性命相救,反而舍下主人自保的行径,一时愣神。待马匹疾驰起来,才回神问道:“去哪?”
竹芝:“去找那个跟在二殿下身边的读书人,他看上去比较聪明!”
穆斐毕竟在军中待过几年,得温儒亲授武艺,身手对付几个兵士绰绰有余。
只是身边多了个温蘅。她从小体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别说打人,杀鸡都费劲。
穆斐一面护着温蘅,一面抵挡攻击,还得寻机突围,独臂难支,渐渐落于下风。
徐谓躲在众多家丁身后,笑得愈加猖狂,“既然都撕破脸了,今日断不可能轻放了你们,劝你们还是省省力气,别白费劲了。”
温蘅躲在穆斐身后,将徐府地形图在脑中默画了一遍,迅速下了决断。
“往左,去海水池!池子外通海河,可以通过池子游出去!”
穆斐依言,夺刀猛向左边劈去。
左侧的士兵猝不及防被砍倒,包围圈乍见缺口,二人闪身从中穿过,朝海水池狂奔而去。
穆斐抓着温蘅的手,急奔中还不忘调侃,“我还以为你会叫我扔下你,自己先走。”
温蘅喘着气回嘴:“我没那么伟大,你也没那么忘恩负义。”
穆斐笑而不语。
依着温蘅的记忆,两人很快到达池边。
但此时的海水池,看上去与平常颇为不同。
让让,都让一让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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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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