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平静无波的海水池,此刻却在咕嘟咕嘟冒着泡,仿佛烧开了一般,又好似池底有什么怪物要冒出头来。
不止温蘅和穆斐,跟在身后的追兵也被此情景吓住,纷纷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穆斐:“跳不跳?”
话音未落,池中数道水柱腾空,砰砰作响,四溅的水花炸向岸边,浇得人头脚俱湿。
温蘅被及时护在怀中,只湿了些许头发和衣角。倒是穆斐,淋得如同落汤鸡一般。
水柱散去,现出数十个人影,大多着黑色牛皮紧身衣,头戴熟皮头套,仅露出眼鼻口,手持铁镰,踏上陆地后立刻形成队形,可见训练有素。
打首的着全套银色衣饰和头套,头套下传来“桀桀桀”的怪异笑声。
听到这熟悉又诡异的声音,温蘅心中警铃大作。
完了,上下两辈子都应付不了的人来了。
温蘅与穆斐对视一眼,两人都在被抓和被救之间犹豫。
来者伸手一掀,揭下头套,露出一张白皙俊美的脸庞,和龇牙咧嘴的笑容。
“哈哈哈,本大爷来也,尔等宵小还不速速退下!”
要不,还是被抓算了。
跟着赶来的徐谓看清水里蹦上来的是谁,只觉眼前一黑。
“敖烈,你怎么会在这?”
在纨绔界,纨绔也是分境界的。
境界最差的纨绔,就是只知道吃喝玩乐,每日厮混于赌场酒馆,与狐朋狗友吹牛逗乐,着了别人的道也浑然不觉,最终败光家产,家破人亡,自己如丧家之犬一般万人唾弃,无人同情,于个人于家族毫无建树。
好一点的,就像徐谓这样,虽然仗着家世为非作歹,目不识丁又心思歹毒,但坏出了名声,坏出了业绩,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个人和家族的发展,可以说是纨绔界的上进之辈。
最高境界,万里挑一,非人力所能达。是家大业大,自己想奋斗,但碰啥败啥,自己成日吃喝玩乐,反而家业日隆,阖家欢乐,全家求着他当纨绔,不要想着为家族做贡献。敖烈就是这样“黑锦鲤”一般的存在。
“本大爷屈尊来你这腌臜地,当然是为了我家阿蘅,不然就凭你徐家,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来。”敖烈冷笑,转头对上温蘅疑惑的眼神,语气瞬间放软,低声说道:“你家车夫去太平府送信路上,遇到了我家车夫。阿蘅你看,这就是咱俩之间的缘分,斩也斩不断。”
温蘅不禁打了个冷颤。
从上辈子开始,敖烈就追着自己不放。6岁在宫宴相遇时,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到一件精致新奇的玩具,从那后他便赖在京师不走,三不五时上温府报到。两家大人有从龙之谊,乐见孩子们走得近,只有温蘅烦不胜烦却不得不为了面子勉强应付着。直到敖烈四处嚷嚷“此生非温蘅不娶”,众人才发现事情走岔了方向:将来要做皇后的上柱国之女,岂是一个闲散侯爵家的幺子可以觊觎的?
敖家对他严厉斥责,还向宫里上了一封谢罪函,只说是小孩子不懂事,圣上一家也不以为意。
没想到敖烈平常吊儿郎当,在娶温蘅这件事上却异常执着。待温蘅在宫内行过及笄礼,他直接带了聘礼上魏府提亲。这回他长兄镇海侯将他拖回家狠打了一顿,待他三个月后能下床行走后便赶回了太平府老家。敖烈回了老家也不老实,频频致信温府,时不时闹上一出离家出走,被抓回、痛打、养伤,然后依旧如故。甚至在温蘅与穆斌定亲之时,他纠集了一批亡命之徒,试图上京抢亲,幸好及时被镇海侯发现,将他关押在敖家水牢里,直到温蘅与穆斌完婚才将他放出。
而这些,都成了穆斌日后攻讦温蘅的凭据。
他骂她与敖烈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否则敖烈为何对她死心塌地。他将婚后敖烈写来的问候信函撕毁摔在她脸上,质问她是否背着他行过不轨之事。
他如此狂怒是因为他爱她、在乎她吗?
当然不是。他只是另一个熊孩子,不允许自己的玩具被他人觊觎。
他故意向敖烈放出温魏两府惨遭屠戮的消息,敖烈执意进京营救温蘅。他挣脱锁链,单枪匹马杀入皇城,最终被穆斌射杀在城门口。死前眼睛还望向凤栖阁的方向,那是他们初遇的地方。
26岁的他,和6岁时候的他相比,依旧毫无长进,只是心心念念要带他走。
徐府私兵眼见形势不对,悄声问徐谓:“请小相公示下,是杀还是撤?”
徐谓瞧瞧敖烈那不可一世的拽样,就这么放过,实在不甘心;再看看他家虎视眈眈的水兵,想杀又实在无力。敖家水师前身可是水匪,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行当,个个以一当百。要不是被温儒招徕到先帝麾下,如今大禮朝姓什么,还真不一定。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徐谓一挺胸膛,厉声质问道:“敖烈,你这是私闯民宅,我可以报官抓你!念你初犯,小爷我不和你追究,赶紧带着你的人退出去!”
“哈,哈,哈!”敖烈仰天大笑三声,冷眼看向徐谓,“天下水路,尽归敖家。先帝御笔亲题的八个大字还在我家梁上挂着,有水的地方就都是我敖家的地盘。还是我送你下去,亲自和先帝再确认确认?”
先帝举事之时,得天下英豪相助,其中敖家水师功不可没。先帝立国后,论功行赏,敖家老爷子被封侯赐爵。就在众人以为敖家会与温家一样,成为新朝新贵之时,敖家老爷子却急流勇退,让嫡长子袭了爵,自个儿携妻子云游四海去了。
自此以后,敖家除了嫡长子袭爵外,既无人赴考场求功名,也无人上战场搏功勋,眼看着要成了“富不过两代”的笑话。
先帝却并未因此薄待敖家,金口一开,敖家翻身成了大禮朝最大的皇商,专司海河漕运。到顺仁皇帝时,敖家传到第三代,家中财富比敖老爷子在时翻了不止十倍。而且因为先帝御赐的身份,与官员打交道时颇受礼遇,真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举家上下皆是一团热闹。
敖烈长在这种环境里,自小有长兄护持,走到哪有人捧到哪,难免纨绔习气。
可以说,温蘅扮纨绔,大部分都是模仿他的。
徐谓语塞。
敖烈也不和他废话,将温蘅一搂,一声“撤”,众人纷纷跳入水中,如游鱼入海,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徐谓等人追到池边,并不敢跟着入水,只能眼睁睁看着水面从喧哗嘈杂复归平静无波。
温蘅小时体弱,为了增强体质,温儒曾把她送去敖家练了段时间凫水。虽远不及敖烈那般在水里来去自如,但落水自保完全够用。
敖烈拉着她很快就顺着河道游到了外河,眼见着河面就在不远处,温蘅忽呛了口水,胸中空气一泄而出,手脚亦跟着乱了章法。
敖烈见状凑上前去,撅起嘴,试图向温蘅渡气。
冷不防屁股被人踹了一脚,在水中翻滚了数圈方才稳住身子。
他怒极回视,只见穆斐紧随在温蘅身侧,递上一个长长的芦苇。芦苇中空,内有空气,足够支撑温蘅浮上水面。
水面上已安排了小船接应,一接上众人,便如箭一般向外海驶去。
敖烈揉着屁股,不客气地向穆斐说道:“你为什么跟着来了?”
穆斐一脸无辜,“我不跟着来就死那了。敖三爷,不会见死不救吧?”
敖烈还想回:你死不死的跟我有啥关系。
他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从前温儒还在的时候,听到自己想娶温蘅的时候都是笑眯眯的,口中也很客气,只说:“你们都还小,谈论婚嫁为时过早。你要不要看我军中新研制的火弩,你们敖家没有的哦。”
只有这个所谓的二殿下,日日黑着个脸,还经常在他面前射歪了箭、甩脱了刀,搅得他无法安心与温蘅逗乐,想来就十分憋气。
但是此时温蘅在侧,还得注意形象,他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指挥船夫向停在入海口的大船靠拢。
穆斐耸耸肩,不以为意。温儒当初交代他:只要看见敖烈出现在温蘅两丈范围内,就下狠手驱赶。他刚刚已经脚下留情了。
他转向温蘅,皱眉道:“敖三爷好像很讨厌我。不会真的不管我死活吧?”
温蘅正在专心咳嗽,闻言连连摆手,“不会不会,他不管我管。”
言语间,几叶扁舟已靠在大船下方。
大船长37丈,广15丈,三层楼高,上可跑马,仰头望之,如入云霄,不可尽视。
敖烈得意道:“这还不是我家最大的船呢。不过为了衬你,我把家里最好看的船开来了。”
仔细看,这船果然在桅杆船舷上都装饰满了彩带花卉,还以油彩绘制仙鹤金凤图样,风格与敖烈十分匹配——都很浮夸。
小舟上的船夫撮口发出声声呼哨,不多时大船上传来回应声,随后从甲板上抛下绳梯。
敖烈朝温蘅伸出手,“来,阿蘅,你先上去。”
温蘅却看向穆斐。
敖烈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起,正要发作,却听大船甲板上传来阵阵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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