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温蘅在祠堂内待的时间比往常略久了些,温泉忍不住多张望了几次。
眼神飘过去的路上难免经过那位面生姑娘,触到她冷硬如铁的目光,饶是阅历丰富如他,也不禁将眼神转了个弯。
终于听到祠堂开门的声音,一大群人又呼啦啦围上去。
温蘅并不往内院走,径直朝门口而去,边走边问道: “交代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温泉答道:“都准备好了。只是竹芝昨日夜半突然回府传话,未免仓促了些,要不再迟两日……”
“无妨。此去宜轻装出行,不用太多物件。”
“那是不是多带几个人妥帖些?”
“不用。人多招眼,竹芝贴身照顾我多年,日常杂事有她足矣,其他事务亦有旁人打理。”
温泉忍不住又朝身后望了一眼:那个面生姑娘就是“旁人”吗?
“少主第一次出远门,老奴实在不放心,要不老奴……”
“泉叔,”温蘅停住脚步,看着他的眼睛笑道,“府里离不了您。有您在后方坐镇,我在前头才能安心办事啊。”
这短短一句话,像一股温水流经温泉的四肢百脉,熨平他所有拧巴和纠结,眉眼也随之舒展开来。
他嘿嘿一笑,又问:“那舅老爷那边?”
温蘅递过去一封手书,叮嘱道:“待我出城一个时辰后送到舅舅府上,不可迟,亦不可早。”
温泉不解,“从这到魏大人府上,不过一炷香功夫,稍等等,还能与他话别两句,何需一个时辰?”
“这封信,送早了,舅舅一定拦着不让我走,送迟了,他怕已经冲进宫里怒骂金銮了。”
想到魏士柏那霹雳性子,温泉连连点头称是。
走到大门口,竹芝恰好与老哑驾着新制的马车赶到门前。
看到老哑,温泉更加心定了几分。
自温蘅6岁被封为“护国公主”后,温儒便安排老哑专门为她驾车,十二年来从未出过错。是个人如其名,不说话只干事的实在人。
看到温泉,老哑点头致意。
竹芝跳下车,朝他一福身,奔到温蘅身边便叽叽喳喳说开了。
“殿下您可不知道,为了这辆马车我费了多少功夫。
“您说说,大半夜我上哪找车坊给您现打一辆又结实又低调的马车去?又有哪个师傅能一夜功夫就造一辆车出来?换别人,我估计就得抱着门口的石狮子哭上一宿,然后找您领罚来了。
“还好啊,我一个小姐妹,在英国公府当差,她的舅母的表侄媳妇,是杨家木铺的一位老主顾的马吊搭子。听她说杨家木铺专精马车营造,海内有名。之前这老主顾定了一辆紫檀木马车,说好了上月交货,结果说南方生意出了问题,匆忙赶去处理,昨日刚来信说没个一年半载赶不回来。这辆马车便就这么搁置在店仓库里了。
“幸亏我消息灵通,半夜将老板叫起来,老板初始还不愿意呢,我付了双倍价格他才答应下来。不然今儿一早开了店门亮了相,这马车估计就归别人了。”
这辆马车车体黝黑漆亮,不仔细看看不出是名贵木头所造,但叩之有金玉之声,可见质地上乘。比起华丽惹眼的宫车,确实更适合这次出行。
“干得漂亮,不愧是你。”她笑着夸奖道。
竹芝嘻嘻笑着行礼,“谢殿下夸奖,奴婢应该的。”
温泉仿佛看到她身后有条尾巴摇得欢快,心里暗暗叹口气:夫人当初将这丫头捡回来,安排给小主人当贴身侍女,他就觉得她活泼有余,稳重不足。夫人却说这性子好,可以和小主人的清冷脾气调和一二。没想到,越长大,聒噪的愈加聒噪,冷淡的愈发冷淡。就这次回来,他见小主人眉间的郁色更浓了。
*
温泉直送到城门口,一路上难免啰嗦两句。
先是对着温蘅:“少主此去一定多加小心,外头不比盛京,可不能再像平日里那般好说话。世人大多先敬罗衣后敬人,拜高踩低趋炎附势才是常态,少主该端架子就得端架子,该发狠打骂的尽可让竹芝他们代劳,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竹芝闻言,叉腰瞪眼龇牙咧嘴,做出一副凶狠状。
他又转头对着竹芝:“外头不比宫里京里,出了差错还有人替你兜着。一旦出了这道门,你可就代表着温府的脸面和宫里的体面,别叫人看了笑话。少主常用的药品和补品,还有寒暖需要增减的衣物被褥,我都打点装好在箱子里了,你自己看情况取用,可别让少主提醒你啊。”
竹芝拍着胸脯道:“泉总管放心吧,一切有我呢!”
温泉最后转向老哑和面生姑娘——起先温蘅介绍说这是太后赐的武婢,名叫微月。
“少主就交给你们了,万事多担待。”
两人只简单点头拱手,他却看着特别安心。
温蘅笑着听温泉一一叮嘱完,才开始赶人。
“知道了泉叔,您赶紧回去吧,府里没了您,估计已经开始乱起来了。”
温泉心下不舍,但听了这话还是拨转马头,以目相送。
老哑挥起鞭子,一行人车轻马快,一时展眼无踪。
直看到远处烟尘都消散了,温泉才慢慢地往温府方向走。
*
一路摇摇晃晃,车子没停,竹芝的嘴也没停。
“姑娘,”出了城门,她便按温蘅吩咐改了称呼,“我们在外头待多久回去啊?”
温蘅翻过一页书,淡淡道:“等到陛下改主意,我不用嫁太子了,我们就回去。”
竹芝大惊,“那我们岂不是一辈子都不回盛京了?!您可是注定要当皇后的啊!”
温蘅出生时被批了命格,“天乙扶身,金舆引马,万人之上非虚;紫微照命,帝座拱卫,一人之下是实。”是极贵之命。
这种命格放在旁人身上,不过当作江湖术士招摇撞骗的谗言佞语,听听笑笑便了。
但给温蘅批命格的是宫里的天师大人,温蘅又是生在如此显赫的家庭,一时朝野震惊,大多数人都深信不疑。
等到她6岁时平乱有功,被皇后收为义女,封了公主,仅有的一小部分人也跟着信了。
于是等温蘅长大了便要嫁给太子,将来还要做皇后,就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温蘅扫了竹芝一眼,只一眼,她立刻噤声不言。
“你觉得爹娘想让我嫁到宫里当皇后吗?”
竹芝仔细回想了下。
印象中将军对此事不大热衷,旁人谈起都是拿其他话题岔开。
而夫人呢,她只记得有一回少主抽抽噎噎地向夫人哭诉:“他们都说我将来要嫁给穆斌做皇后,可是穆斌老是揪我头发
还笑话我,我一点都不想嫁给他。”
魏士棠放下手中的书,把温蘅抱至膝上,柔声问道:“谁说你将来一定会当皇后的?”
“好多人都这么说。他们说天师预言我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除了皇帝陛下,最尊贵的不就是皇后娘娘了吗?”
“那是后宫。还有前朝呢。”
“前朝?”温蘅懵懂地看向她,“可是女子为官至今尚未高过五品。”
魏士棠替她擦去脸上的鼻涕眼泪,笑道:“那你不是正好做第一个吗?”
这么说来,将军和夫人确实都未明确表示过想与皇室结亲,倒是有点避之不及的意思。
少主不当皇后,难道——想当女宰相?
她偷眼瞧了瞧温蘅,心里掂量了掂量。
普天之下,她确实没再见过比少主更聪明更好的人了。可是当女宰相谈何容易。
虽说在太后力主之下,我朝女子拥有和男子一样读书做官的权利,但是真正做到的寥寥无几。大部分家庭仍然将有限的
资源倾注在男丁身上。
就算将军殒命后,太后特批少主代父上朝,满朝文武也不过将她视作朝廷的吉祥物,皇帝又何曾给过她实权。
这条路怎么看都走不通,还不如——
“还不如逃婚呢。”她嘟囔道。
温蘅闻言,抬头看向她,正色道:“不能逃婚。”
“怎么不能呢?”
且不说温魏两家家产甚多,随便躲到哪个庄子上待上几年都不好找。还有温家在边境的军队,扮作小兵混在十万人中,
怕是谁也认不出。
等太子到了婚娶的年龄,熬不住了,这事自然也就黄了。
然后她又可以跟着少主回京过快活日子,想想都畅快。
“因为我想你们活久一点。”
上一世她不是没有试过这条路。
多次婉拒无果,皇帝还是下旨赐婚。眼看婚期在即,她咬牙逃出了盛京,躲在魏家京郊的一处庄子上。
为了掩人耳目,她未带任何随从,也未告知任何人。
可不到三日,皇室便以看顾不力为由,将凤仪阁和温府上下屠戮殆尽。
还将与她关系亲近的,比如竹芝,比如温泉,还有其他近身的几人,皆剜眼割舌,用竹竿挑在城墙上示众。并放言一日
不寻回公主,一日不停止戮尸之刑。
回宫那日,迎接的人群喜笑颜开。人们看到的不是颓败憔悴的她,而是金光闪闪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八个大字走进了宫门。
人群里的天师大人和其他人一样笑容可掬,却在拥抱她时附在耳边轻声说:“逆天改命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这句话如同毒蛇一样缠绕着她,让她余下人生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皇室的刻薄寡恩和残忍嗜杀,也是第一次意识到,皇权之下众人皆是蝼蚁。哪怕金尊玉贵的她也一
样。
所以这一世,她要换条路来应命。
“哦。”竹芝懵懂地点点头。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逃婚跟自己的性命之间有何关系,但是少主从未出过错,信她就对了。
她转而朝坐在车前的背影投去一瞥,压低声音道:“那少主为何要带个陌生人上路?”
这个叫微月的武婢,她第一次见到便心里不适——十**岁的年纪却穿着一身黑,绷着脸,满目肃杀之气。明明是娇娥
模样,却通身阎王气概。
温蘅也随之投去目光。
为什么?她自己也没想明白。
可能是因为太后的赏赐不好拒绝。也有可能,此人在上一世里并未出现,也许这一世里她是转变的契机。
见温蘅不答,竹芝又问:“那姑娘想到让陛下改主意的办法了吗?”
“你放心。”温蘅又翻了一页书,“不想我嫁太子的大有人在,他们会替我想办法的。”
竹芝不好再多问什么,难得安静下来,专心低头打络子。温蘅埋首书页,主仆俩一路无话。
眼见着马车从天亮行到日暮,温蘅想提醒老哑前方寻个地方落脚。
话音未落,车身猛的一抖,随即朝一侧歪去。
竹芝连忙护住温蘅,两人双双摔在板壁上。
你猜老哑为什么不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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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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