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月在窗纸上戳了个洞往外瞧,温蘅有样学样戳了两个。
果然有人,而且还是两拨。
两拨人皆是黑衣蒙面,借着月光朗照,分别从东西两侧跃入稻田里,然后往中间汇合,恰好避开正前方的马车和老哑。
微月看出了端倪,“这两拨人,好像不熟。”
温蘅也看出了异常。
东边来的黑衣人,看上去轻车熟路,沿着田垄疾行,不伤禾苗半分。西边来的,则明显对地形较为陌生,跃入稻田后左右张望了一番,踏倒一大片稻穗方才走到中央。
两拨人在田中央打上照面,还各自愣了一下。
穆斌派刺客来杀自己?
生怕杀不死,还派了两拨?
印象中的穆斌既蠢又坏,登基后狠戾的性子更是暴露无疑。
但这时候的他,应该还只停留在蠢这个阶段。是个自己向帝后哭诉“我与太子性情参商,勉强凑在一处,徒增痛苦而已。”时,只会在旁疯狂点头的傻子罢了。
那在这节骨眼上想杀自己的是谁呢?
正思索着,隔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穆斐走到屋前,朝田里看看,又朝温蘅方向瞧瞧。
看到窗纸上的洞,他说:“一个洞,十文。”
温蘅索性推开窗,“你起先还说不收我钱呢。”
“正常的不收,不正常的,收。”他朝前望望,补充道,“包括他们踩坏的稻谷。”
温蘅不服,“也不一定就都是来杀我的。搞不好也有来寻你仇的。”
毕竟他在朝那几年,因为耿介直言,得罪了不少人。
穆斐闻言,眯眼仔细辨认了一番,然后指着东边那几个刺客道:“这几个老面孔,是来找我的。那几个,”他又指着西边的,“不认识。”
“老面孔?”温蘅奇道,“这些刺客经常来?”
“隔一段时间就来露个面,在这里受点伤,再回去交个差。”他轻叹口气,语气居然有些同情,“讨生活,都不容易。”
依稀记得上一世,二皇子死于新帝登基后不久。没想到,这么早就开始有人想取他性命了。
会是谁呢?又为了什么呢?
这头说着话,那头却打起来了。
朗月之下,刀兵声四起。金器铿锵间依稀听到有人在喊:“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敢来抢老子的生意!”
“道上的朋友,都是误会!我们就是路过,不杀人!”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看招!”
“哎,别碰我暗器!”
只听一阵锐器破空之声,一点寒光已到跟前。
微月长臂一伸,手起刀落,一支短箭被劈落在温蘅眼前。
她跃出窗外,直奔田中央而去。只听田里惨叫声不绝,两拨刺客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毫无还手之力。
眼见她下一刀就要奔要害而去,温蘅高声道:“不要伤人性命!”
微月动作一顿。趁这一霎的空隙,两边人马齐齐发作,刀枪剑戟斧钺勾叉一同朝她身上招呼。
她一边躲闪一边思索,将他们打伤到何种程度可以不危及性命。待观察定,她换手持刀,抽出发间的峨眉刺,变守为攻。
正欲下手时,突听到门窗开启声。
原本紧闭的第三件屋门窗俱开,却不见人,只听到屋内传来诡异的机械转动声。声音停处,万箭齐发,径自朝人群射去。
听到异响时,微月便有防备,乍见异动,立刻扑倒在地。而那些仍然立在原处的刺客们,不是胳膊上中了飞针,就是大腿上扎了暗箭,还有人捂着屁股哀哀叫唤。
第一波攻击停了,屋里又传来机械声。一听这动静,刺客们如有神助,瞬间腰不酸腿不疼可以再跑十里地了,互相搀扶着一溜烟就跑出了稻田。
人一走,屋里的声音也停了。门窗“砰”一声合拢,声音里似乎带着怒气。
“哎呀,”穆斐语气闲闲,“吵着人睡觉了。”
温蘅看着田里刚站起身的微月,语气也是淡淡的,“哎呀,真有趣啊。”
穆斐忍不住回头看她。
少女的脸上挂着发现宝物一般的笑容,眉眼弯弯,在暗夜里熠熠生光。
他心里不禁抖了一抖。
微月几个腾挪回到温蘅身边,言简意赅:“屋里不能睡了,得防着那群人再回来。”
她徒手一掰便将门板卸下,又从屋里拎了两条长凳出来,在屋前空地搭成简易的床铺。
穆斐从田里捡回几件兵器,经过时只是瞟了一眼,道:“一扇门,一两银。”
微月头也不抬,“明早给你装回去。”
穆斐耸耸肩,进屋关门,自此无话。
冷风进屋,竹芝终于醒了。
她拥着被子坐起身,眼睛半争半闭,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少主?你们去哪啦?”
温蘅从门口探头进来,“屋里不能睡了,出来吧。”
“啊?为啥?”
“有老鼠。”
“啊啊啊啊啊啊~老鼠老鼠,在哪里在哪里,快打死它打死它!”
竹芝披着被子冲出屋,光着脚丫子在地上跺来跺去,现跳了一段舞。
看她跳得差不多了,温蘅柔声抚慰道:“好啦,微月已经把它打死扔远,没事了。”
竹芝喘着气停下动作,向微月投去感激的目光,“谢,谢谢你啊。少主,早点休息吧,我突然觉得好累啊。”
言毕滚倒在门板上,不多时便响起轻轻的鼾声。
温蘅在她身旁躺下,将被子往自己身上猛拽了拽。
微月将短刀握在手中,靠着凳子盘腿坐下,双眼微阖假寐休息。
确定竹芝睡熟了,温蘅翻身转向微月,轻声说:“你不是普通武婢。”
微月的眼皮几不可见地抖了抖。
“你出手招招致命直取要害,面对敌人以攻为守,宁可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你是死士?”
微月睁开双眼,握紧了刀。
“在太后宫里初见的时候,你行的是军中的单膝礼,要么你出身军户,要么你家里曾是军职。可是军户或者军官的女儿为何成了死士呢?莫不是家里犯了事,为了活命不得已而为之?”
微月沉声道:“贵人好眼力,奴婢出身惜薪司。”
惜薪司三作七库,干的都是诸如运粪水、打铁器、造火炮这些又脏又累又危险的活计,是以大多罪官家眷都被没入此司充当苦役。
如果没有别的出路,老弱妇孺在里面撑不过三年,均是死路一条。
“出司几年了?”
“顺仁二年出司,至今整好十年。”
那就是宫变第二年改的行当。看她不过二十年纪,竟已在刀尖舔血十年。
温蘅叹道:“难为你了。”
见她似乎不准备深问,微月默默松开了刀。
静了半晌,她闷声问道:“姑娘为何不让我杀那些人?”
温蘅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倦意,“你看他们攻势凌厉却毫无杀意,确实不像来杀人的,倒像来吓唬人的。”她打了个呵欠,“讨生活嘛,都不容易。”
“谁那么无聊,光吓唬不杀人。”微月恨声道。
温蘅打了个更大的呵欠,“这就是第二个有趣的地方了。”
“那万一他们卷土重来呢?”
“那就听你的,把他们都杀了。”温蘅咕哝着翻了个身。
又过了片刻,微月听到身后传来梦呓一般的声音。
“微月不是你的真名吧?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给你改一个吧。”
她默默无语。
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何况区区一个虚名。
“天上朦胧微月保护不了我,山中松柏杉竹倒可抵挡一阵风雨。”温蘅的声音越来越低,“今日起,你就叫松杉吧。”
身后的呼吸渐趋沉缓。
松杉自顾自“嗯”了一声,算是认下了这个新名字。
*
第二天温蘅起身时,穆斐已经和老哑叮叮当当地开始修车了。
不知道他哪来的神通,竟连夜取来了部件。
竹芝寻到屋后一个废弃的厨房,好一顿清理,不仅将厨房收拾干净了,还张罗出一大桌丰盛的早饭。
见温蘅起身,她照旧笑盈盈地服侍她梳洗。就是知道松杉得了新名字的时候,圆乎乎的脸上瞬间写满不高兴。
“少主怎么还亲自给她赐名呢?她才来几天,我都跟在您身边多久了?不管,人家也要,少主您也给我改个名字吧!”
温蘅笑容可掬地答道:“好啊,就改叫芝竹吧。蜘蛛只干活不说话,我喜欢,你喜欢吗?”
竹芝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只能跺着脚去请穆斐和老哑来用膳。
老哑进屋,打着手势表示车子快修好了,用过早饭再忙上一刻钟就可以启程了。
他拱手朝穆斐致谢。穆斐谦虚道:“哪里,好赖此处交通便利,需要什么镇上都能采买得到,不然也不能这么快把车修好。”
温蘅笑着附和道:“二殿下真是选了块风水宝地。此处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而且身处要道,凡是去往洪林镇的,或是从洪林镇往县上去的,都必打门前经过。最难得的是……”
话说半截,屋外便有人喊:“劳驾,我家车子陷在泥里,不知可否相帮?”
穆斐迎了出去,回答得异常熟练:“修车五百文,如要借宿,每人三百文,小孩减半。”
竹芝在旁吐舌头,“就一早上这功夫,都陷了三辆车了,真是好买卖。”
松杉面无表情骂道:“奸商。”
“好啦,好歹他没坑我们,也没坑穷人。”坐得起马车的,至少也是小康之家了。三五百文的,虽然肉痛,但也不至于伤了根本。
“吃饭吧,吃完了好赶路。”
众人正打算用餐,却听到外头有动静。
是第三间屋子的门开了。
有人正朝这边走来。
我没有,别乱说,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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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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