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血腥味混着药香扑面而来。
沈清凰跪在凤榻前，紧握太后枯瘦的手。那只曾经轻抚她发丝的手，如今冰冷得可怕。太医们跪了一地，额头紧贴地面，不敢抬头看女帝猩红的双眼。
"母后..."沈清凰声音嘶哑，"您坚持住，云袖她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太后艰难地睁开眼，唇边还挂着血丝："来不及了...清凰...听我说..."她从枕下抽出一卷染血的绢帛，"这是...真相..."
沈清凰展开绢帛，上面是太后颤抖的字迹，详细记录了二十六年前的阴谋——所谓"双凤相争必有一伤"的预言，竟是先帝宠妃买通钦天监编造的谎言！真正的原因是宠妃得知双生女乃"天命共主"，未来将共同治国，这才设计拆散她们。
"为保你们性命...哀家不得不答应送走清鸾..."太后又咳出一口鲜血，"但先帝临终前悔悟...留下密诏...盼你们姐妹重逢..."
沈清凰的泪水砸在绢帛上，晕染开一片暗红。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被留下的幸运儿，却不知母后这二十六年来承受着怎样的剜心之痛。
"清鸾她...还活着...就在..."
太后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只枯瘦的手突然从沈清凰掌心滑落，悬在榻边微微晃动。殿内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哭声。
"母后！"沈清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整个人扑在太后身上。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生生挖去一块，二十六年来第一次，她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
周嬷嬷含泪上前，轻轻掰开沈清凰紧抓不放的手指："陛下...让太后娘娘安心走吧..."
沈清凰恍惚起身，手中还攥着那封染血的密诏。殿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仿佛上天也在哀悼这位伟大母亲的离去。
"传旨。"沈清凰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全国举哀，以天子礼葬太后。另..."她顿了顿，"派八百里加急，催云后速归。"
走出慈宁宫，沈清凰没有撑伞，任凭暴雨浇透全身。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庞，分不清是雨是泪。转过回廊时，她恍惚看见梧桐苑中有白影一闪。
"谁？"沈清凰厉喝，手已按上腰间软剑。
没有回应。只有雨打梧桐的沙沙声。
沈清凰警觉地靠近，隐约听见微弱的呻吟。她示意侍卫包围梧桐苑，自己则悄然潜入。树下的阴影里，一个白衣女子蜷缩着，银面具歪在一旁，露出与沈清凰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右颊多了一道狰狞的伤疤。
"清...鸾？"沈清凰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自己的。
女子抬头，那双与沈清凰如出一辙的凤眸中满是痛苦与戒备。她的腹部有一道剑伤，鲜血染红了素白裙裾。
"别过来！"沈清鸾挣扎着后退，却牵动伤口，疼得倒抽冷气。
沈清凰僵在原地，手中的药包"啪"地掉在地上。二十六年了，她无数次想象与妹妹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大雨滂沱，妹妹负伤警惕地看着自己，而她们的母亲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你受伤了。"沈清凰强迫自己冷静，"让我帮你。"
沈清鸾冷笑："帮我？像当年帮我离开皇宫一样吗？"
沈清凰心头一震："当年的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真相..."
"谎言！"沈清鸾突然激动起来，"你们都一样！阿尔丹说会保护我，结果呢？"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陈年箭伤，"这一箭，本该是射向她的！"
沈清凰这才明白妹妹对阿尔丹的复杂感情。爱与恨，有时候只隔一线。
"先处理伤口。"她脱下外袍盖在沈清鸾头上，"其他的，我们慢慢说。"
或许是失血过多，沈清鸾没有再反抗。沈清凰小心地扶起她，避开侍卫耳目，悄悄带回了自己的寝宫。
当沈清鸾脱下染血的衣衫，沈清凰倒吸一口冷气——妹妹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最触目惊心的是右肩一道贯穿伤，看痕迹应该差点要了她的命。
"北疆的日子...不好过吧？"沈清凰轻声道，手中药棉蘸着温水，小心清理伤口。
沈清鸾闭目不答，但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药粉洒在伤口上时，她只是微微皱眉，连哼都没哼一声。
"忍一忍。"沈清凰取来干净纱布，"马上就好。"
"为什么..."沈清鸾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是我被送走？因为我比你弱吗？"
沈清凰手一抖，药瓶差点打翻。她放下纱布，直视妹妹的眼睛："不。因为母后掷了铜钱...字面朝上者留，背面朝上者走。"她苦笑一声，"多么儿戏的决定，却改变了我们的一生。"
沈清鸾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着姐姐："阿尔丹说...你抢走了云袖。"
"抢？"沈清凰一愣，"云袖从来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她选择了我，就像..."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也对云袖..."
寝宫大门突然被撞开，阿尔丹浑身湿透地冲了进来："清鸾！"
沈清鸾瞬间绷紧身体，下意识去摸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她的弯刀早在潜入皇宫时就遗失了。
阿尔丹看到沈清凰也在，明显一怔，随即单膝跪地："陛下，请原谅我的冒犯。我是追着清鸾来的..."
"追？还是监视？"沈清凰冷声问道，同时不动声色地挡在妹妹身前。
阿尔丹抬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保护。清鸾的记忆刚刚恢复，情绪不稳，我怕她..."
"怕我杀了姐姐？"沈清鸾冷笑，"放心，我没那么蠢。"她推开沈清凰，直视阿尔丹，"你来得正好。当着姐姐的面，把话说清楚——你到底爱谁？"
阿尔丹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是沈清凰从未在这位豪爽的女首领脸上见过的表情。
"我..."阿尔丹看了看沈清鸾，又看了看沈清凰，"最初是你，清鸾。但后来遇见云袖..."
"够了！"沈清凰厉声打断，"云袖不是你们争抢的战利品！"
寝宫内一片死寂。雨声敲打着窗棂，像极了那年在宫中，云袖为她弹奏的《雨打芭蕉》。
"姐姐说得对。"沈清鸾突然笑了，那笑容带着几分凄楚，"我们三个在这里争风吃醋，可有谁问过云袖的想法？"
阿尔丹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云袖让我转交给陛下。她说...看完就明白了。"
沈清凰接过信，熟悉的字迹让她眼眶发热。信中，云袖详细记录了她在北疆的发现——关于"双生子诅咒"的真相，关于阿尔丹与清鸾的过往，以及...她自己的选择。
"我此生只爱一人，那就是清凰。但若这份爱会伤害清鸾，我宁愿..."沈清凰读到这里，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纸张发出轻微的破裂声。
"她宁愿什么？"沈清鸾急切地问。
沈清凰深吸一口气，继续读道："我宁愿与清鸾结为姐妹，共同守护清凰与大梁。因为爱不是独占，而是成全。"
寝宫内再次陷入沉默。阿尔丹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而沈清鸾则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暴雨，不知在想什么。
"所以..."沈清鸾轻声问，"云袖选择的是你，姐姐？"
沈清凰点头，同时警惕地看着妹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是，沈清鸾只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
"也好。"她喃喃道，"至少证明我的眼光不错..."
阿尔丹猛地抬头："清鸾！你..."
"阿尔丹。"沈清鸾直视她的眼睛，"七年前你救我一命，我感恩；三年前你教我骑射，我敬佩；但当你看着云袖时，眼中那种光芒...从未给过我。"
阿尔丹如遭雷击，张口想辩解，却无言以对。
沈清凰看着妹妹平静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什么——清鸾对阿尔丹的感情，或许从来就不是爱，而是雏鸟对第一眼见到的对象的依恋。而阿尔丹，则在遇到云袖后，才真正懂得了心动为何物。
"陛下！"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云后回宫了！"
沈清凰心头一跳，顾不得仪态，疾步奔向殿门。刚推开朱漆大门，一个湿漉漉的身影就扑进了她怀里。
"清凰！"云袖紧紧抱住她，浑身颤抖，"我感应到...太后娘娘她..."
沈清凰搂紧怀中人，嗅着那熟悉的淡淡发香，多日来的紧绷终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把脸埋进云袖肩窝，无声地流泪。
云袖轻抚她的背脊，突然注意到殿内的阿尔丹和沈清鸾："你们..."她的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一圈，瞬间明白了什么，"看来我回来得正是时候。"
沈清凰抬起头，抹去泪水："云袖，我妹妹..."
"我知道。"云袖松开她，走向沈清鸾，"清鸾公主，久仰大名。"
沈清鸾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云袖并不如草原女子高大健美，却自有一种坚韧灵秀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能照见人心。
"你就是让我姐姐魂牵梦萦的人..."沈清鸾轻声道，"果然特别。"
云袖微笑，突然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北疆礼："公主殿下，感谢您这些年守护北疆安宁。如今归来，请允许我履行诺言——做您的姐妹，共同守护陛下与大梁。"
沈清鸾愣住了，下意识看向姐姐。沈清凰点点头，眼中满是鼓励。
"起来吧。"沈清鸾伸手扶起云袖，"既然是姐姐选中的人..."她顿了顿，突然调皮地眨眨眼，"那我勉强认下这个嫂子吧。"
殿内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唯有阿尔丹站在角落，脸色阴晴不定。
"阿尔丹。"沈清凰突然正色道，"关于北疆求援之事，朕准了。三万精兵即日开拔，由你统帅。"
阿尔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
"但有个条件。"沈清凰牵起妹妹的手，"平叛后，北疆十八部落需拥立清鸾为摄政王，代表大梁长期驻守。"
阿尔丹瞪大眼睛："这..."
"不愿意？"沈清鸾挑眉，"还是说，你觉得我没这个能力？"
阿尔丹看着眼前这对双生子——一个威严如烈日，一个锐利如寒冰，却同样耀眼夺目。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单膝跪地：
"阿尔丹，誓死效忠两位公主！"
当夜，沈清凰在太和殿召集众臣，当众宣布了三道震惊朝野的旨意：
一、追封太后为"圣德昭仪顺天睿皇后"，以天子礼厚葬；
二、确认沈清鸾长公主身份，封"镇国长公主"，与女帝共掌朝政；
三、立云袖为后，择日举行封后大典。
朝臣们面面相觑，尤其是看到站在龙椅两侧、容貌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位公主时，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唯有镇北王面色铁青，握拳的手背青筋暴起。
"陛下！"他终于忍不住出列，"双凤临朝乃大忌啊！先帝当年..."
"先帝当年是被奸人蒙蔽！"沈清凰厉声打断，将太后留下的血诏掷于殿下，"今日朕与清鸾共治，就是要打破这荒谬的诅咒！"
沈清鸾上前一步，与姐姐并肩而立："诸位大人，我虽长在北疆，但血脉里流淌的同样是大梁皇族的血。从今往后，姐姐主内，我主外，必保大梁江山永固！"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同样的凤眸中闪烁着同样的决心。朝臣们这才注意到，虽然容貌相似，但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沈清凰如出鞘利剑，锋芒毕露；沈清鸾则似暗夜匕首，隐而不发。
退朝后，沈清凰携云袖和清鸾来到太庙。三人在先帝灵位前焚香祭拜，沈清凰将太后的血诏供奉在灵前。
"父皇，母后。"她轻声道，"您们的心愿，女儿们终于完成了。"
沈清鸾默默拭泪，云袖则紧紧握住姐妹二人的手。殿外，朝阳初升，照亮了三张年轻而坚定的脸庞。
双生诅咒，就此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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