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碎叶城,大汗蓬帐中,瓷盏金杯猛烈地朝季阳脸上砸去。
他咬牙不语,划破的一道口子已殷殷渗出鲜血,左娇娆被两个侍卫按在一边,哭吼道:“你干什么?”
左棠气极,一拍桌案,起身叫骂:“我倒问问你们想干什么!”
他一把抓起朝廷的敕令,走到左娇娆面前,甩开与她看:“今日这传礼官不来,这腌臜事你还想瞒着我是不是!”
他将敕令狠狠砸在女儿面前,指着上面的字怒道:“你仔细看看,皇帝想叫你嫁给谁?是他吗!”
敦睦亲王祝长风,几个字映入眼帘,左娇娆发愣片刻,抬起头来,含泪笑得越来越大,皱眉哭道:“我在意的是嫁给谁吗?我恨的不是皇帝,是你!是你苟安不前,是你胸无大志,是你先护不住儿子再护不住女儿!”
左棠气极,做势又要用脚去踢她。季阳被人按跪于地,大声止道:“大汗三思!”
那早已踹出的脚方才止住,她把脸扬起来,笑道:“你踹啊,让我们娘儿俩一尸两命,再和那些小老婆去生孩子,你踹吧。”
左娇娆挺直脊背,把头抬得高高的,闭目流泪:“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左棠见此情景,恨恨地大叹一声,转身坐回金座。短短一月,女儿竟然有了季阳的孩子,可恨自己姬妾成群,儿子虽多,却只此一个女儿,皇帝还见过。
这局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说,”左棠面色阴沉,“你对我的女儿有什么企图?对我左家有什么企图!”
“没有,”季阳正色,“两情相悦,如是而已。”
“好你个两情相悦,”他起身叫骂,高声道:“把人给我带进来!”
帐帘从外掀开,怀孕四月有余的青儿被人提溜着带进来,重重一甩在地。季阳神色紧张,连忙挣扎,双肩上的手却摁得紧紧的,半刻也甩不脱。
左娇娆目瞪口呆,父亲指着她气笑:“你看看你两情相悦的男人,啊?这女人肚子里还怀着他的种,你们相悦,相悦个屁!”
这话说得难听,左棠几乎是失了分寸,唾沫星子直往她脸上喷,左娇娆闭目皱眉。
他转头过去,质问道:“还有什么要狡辩?这个孩子不是你的吗?”
“是,”季阳跪正,低头沉声。
“好,”左棠叉腰,气得连连点头,又问女儿:“纵使这样,你还宁可给他生孩子吗!”
她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局面,万万没有想到季阳早已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左娇娆忍不住去打量那个女子的脸,见她似是年岁还小,脸上漫着两片绯红,吓得涕泪横流。这个女人从姿容到气度,半分都比不上自己。
目光游移到青儿的肚子,那里圆滚滚的,像吃撑了东西。
她含泪去看季阳,心想两人在操场奔过的骏马,伴着山头落日讲过的情话,霎时变得那样虚无。
左娇娆低头闭目,把眉头皱得紧紧的,拼命摇头。她以为自己遇见了那个人,英俊、潇洒、气度不凡、沉稳睿智,对自己极尽包容宠爱之能事,如兄似父,她真的没有想到,他竟不是第一次说出这些话,第一次对一个人说。
“好,”左棠点头,“看来你是想通了。来人,把这个女人和孽畜,还有这个畜生,丢去喂狗。”
他气脱了力,随意摆摆手,有些头晕。
青儿吓得大声哭叫,季阳道:“大汗,我一人做事一人担,还请不要连累无辜之人。”
“无辜?”他走过去,狠狠给他一耳光,指道:“我当初就不该留下你,带走!”
押解的士兵开始提溜着两人出去,外头,姜弥生和晋渊冲进来,不带刀剑,却是拼命阻拦。
“那就把四个人一起剁了!”左棠失去了耐心。
“大汗!”季阳叫道,“我对不起公主,死有余辜。但青儿、弥生、晋渊三人皆无过错,还请大汗有可怜苍生之心,不要乱杀无辜。”
“无辜?你还敢跟我说无辜!你明知我女儿与中原有所姻亲,还要勾引她,你让她未婚先孕,她不无辜吗!”
他不答,只问:“大汗要怎样才肯放过他们?”
“你还敢跟我谈条件,”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取来皮鞭不管不顾地往四人身上抽。
季阳终是挣脱了钳制,奋力扑身上去护住三人。
左棠见状,鞭子越抽越狠,把他打得吐出血来。
他仍是不肯放下他们,只牢牢护住,转头对左娇娆惨然一笑,面容惨白,似是几近昏厥,颤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声音渐渐弱下去,左娇娆见状,不管不顾地挣脱束缚扑过来,朝父亲哭吼:“你要把他打死,就连我一起打死罢。”
左棠闻言停住鞭子,气得扶额,脚步不自觉往后几步,说话间就要昏厥过去。
“大汗,大汗,”身后侍卫贴心扶住。
他手脚发麻,脑袋眩晕,纵是打十年仗都没那么气过。
季阳将晕未晕,身下三人皆出来扶住。
左娇娆哭得满脸,颤声问他:“你告诉我,你接近我只是为了利用,对不对?”
季阳面色虚白,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闭目皱眉,摇头哭道:“你让我变得好丑陋,变得好丑陋......”
语罢,她麻木地站起身来,哭得一抽一抽,往外走去。
他了解左娇娆,推姜弥生道:“快...快去,她可能要自戕。”
姜弥生愣了一下,快步追了出去,一片暖阳之中,左娇娆已不见了身影。
他跑回来,叫道:“不好,公主不见了!”
气得半晕的左棠闻言醒过来,大声叫道:“还不快去找!所有人,全都去找!”
“是,”侍卫们吓得战战兢兢,慌忙出去组织队伍。
左棠一把拎起地上的季阳,斥令他:“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把你们的尸体挂在城头。季阳,你要是不想看你的孩子被活生生地从肚子里挑出来,就把她好好带到我面前!”
苏巴什青嶂,碎叶城西出三十里,两人惯常行马踏青的地方。
北风吹着芨芨草,阳光落下,到处金绿相间的涟漪,如野马鬃毛般起伏。
左娇娆在马背上颠颠荡荡,面色苍白,几乎要昏睡过去。
她想,就这样把孩子流掉吧,这不值得的一生,被人当物件般摆弄,恐怕长生天都在嘲笑自己。
她顺势放开了手,任自己滚下马背,昏倒在长草间。
不远处,季阳在马背上的身姿苍凉而悍勇,被夕阳镂空成一个黑色的剪影,到处在寻找她的身影。
他知道她一定会来这儿,这些日子的朝夕相伴,他清楚她的为人与心性。她热情奔放,单纯执拗,仿佛一朵朝向夕阳的玫瑰,绚烂异常,又带着苍凉。
季阳想,如若不是命运的安排,如若他依然是丞相府舒朗的长子,他会愿意娶这样一个妻子。他会包容她的小性儿,和她一起策马打猎,直到京都的风水养化她的性子,变得温柔起来。
他自小在左棠之父左寅初帐下长大,左家男丁众多,待女儿如珠似宝,他竟也从未与她在儿时见过。季阳挨了左棠的窝心脚,大病初愈,两人便是这样从各自的童年谈起,咫尺天涯,叫他们各自觉得有趣。
他生命中的意外从来不是左娇娆,而是青儿。如若不是季家覆灭,他不会遇到她,如若不是他几经折腾对未来心灰意冷,他不会想到与她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一生。
季静堂的一封家信叫季阳记起了自己是谁,该做什么,从此,一切的一切归于原位之际,便多了重重孽障。
“娇娆!”他看到她躺在草丛中,下马飞也似地奔过去。
他一把扶起昏厥的她,慌忙去探她的鼻息,又去摸她的脉搏,确认后才安心去掐她的人中,左娇娆咳喘醒来。
她见了他,愣了片刻,一把推开季阳,自己却根本站不起身来,只侧过头去,伏在草丛里喘气。
“你还想说什么花言巧语骗我,”她问,整个身体离他远远的,却也不再哭了。
“没有了,”他不骗她。
这样一句话却叫左娇娆更是悲愤交加,索性转过头去,咬牙质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该给我一个交代吗?”
“我对不起你,不想你做傻事。”
“不想我做傻事?”她喊着眼泪,“你瞒着我,欺骗我,在你眼里,我一直都很傻吧?”
季阳心里很不好受。
“在你的眼里,我根本就是一个可欺骗的人,是吗?”
季阳愧疚地低下头,半晌道:“你是你自己,只要问心无愧,不必在乎别人眼里的你是怎样的。”
她点点头,气得猛撑自己站起来,纵是几近跌倒也执拗地向前走,又要攀到马背上。
季阳一把将她扶下来:“你现在不能骑马。”
“要你管我,”她执拗地甩开,又要攀将上去,却力道不稳,踹了马肚子,那马一惊,几乎带着她向前奔去。
还好她身体灵巧,又有季阳相助,两个人方在原地站稳了。
他站在她的身后,紧张地搂住她,眼神看向奔去的烈马,远处的光线更暗了。
左娇娆看着自己臂膀上的手,忽然低声问道:“以后怎么办?”
她转过身去:“我打了这孩子,嫁到中原去,做我父亲的棋子?还是留在这里,做你的棋子?”
这章是我写得很揪心的一章,两个女人都是牺牲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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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孽障·重归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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